绍武二十一年悄然来临。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除了日历翻过一篇外,与其他的时间并无两样。
但对于修了一个月假的文武们来说,这可是大事。
盖因为内阁之故。
原先的四名阁老,如今仅剩下俩人,总不可能一人管四部吧?
一时间,四品以上的文官们心急如焚,四处奔波,希冀能被选上。
不过,最热门的人选,却是吏部尚书刘湘客。
吏部被誉为八部第一,其尚书是递补内阁的首选,就连吏部左侍郎,也是各部尚书的首选。
除了惯例外,乃是因为刘湘客是陕西人,而且还是西安富平人,妥妥的乡党。
其一开始为诸生,从史可法军中佐贰官,待扬州城破后,隐居于太湖,为抗虏奔波。
帝入南京,征召乡野贤达旧臣,刘湘客入朝,以监生的身份授得知县之位。
历年来不断上爬,如今已然跃居八部之首的吏部,成了天官。
能力,资历,亦或者是乡党身份,其入选的机会都很大。
一时间,其门庭若市,拜帖堆成了几箱子。
刘湘客自然知道,入阁与否凭借君恩,一旦留下不好的印象,将来可就悬乎了。
他果断地闭门谢客。
他都这般了,礼部尚书赵郎星,工部尚书张同敞,刑部尚书丁时魁,兵部尚书吴贞毓,财部尚书金堡,户部尚书崔炳春,民部尚书秦淮波,一个个都是沉默不言。
事实上,皇帝并没有让他们等太久,在正月底,吏部尚书刘湘客被免去尚书之位,被拜为文华殿大学士,入值文渊阁,参预军机要务。
同时,他还被加了太子少师的头衔。
殿阁学士其实只有正五品衔,但太子少师却是正一品衔,保障了其地位。
入值文渊阁,则是差遣,权力的核心。
理论上来说,仅入值文渊阁就够了,但权力与地位相匹配,才会让人真切的信服。
少师,学士,入值文渊阁,缺一不可。
而接替其任尚书的,则是吏部左侍郎徐复。
之所以其他各部尚书没有调换,实在是之前在阎应元入阁时,已然微调了。
第二位入阁的人,则出乎所有人预料:
都察院左都御史严起恒。
其被加封武英殿大学士,太子少保,入值文渊阁。
同样是三件套。
二人都是群辅。
由此,内阁又恢复到了四人模式。
其中,年龄最大的为堵胤锡,六十七岁;阎应元其次,为五十五岁。
刘湘客五十四岁,严起恒最年轻,五十有三。
除了刘湘客被赐予了同进士出身外,余者都是进士出身。
可以说,整个朝堂的高官,非进士的已经很少了。
开国那段时间的福利,已经没了。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堵胤锡和严起恒是南方人,而阎应元和刘湘客是北方人。
某种情况上来说,这也是一种平衡。
新官上任三把火,推迟已久的京察终将是来临了。
“谁能料到,冯显宗和朱谋双双落马?”
雨打芭蕉,寒风刺骨,即使窗台封闭的再严实,也无法阻止寒风的偷袭,可谓是防不胜防。
朱存渠披着大氅,烤着火,感觉到脖颈处的一缕寒风,他不由得缩了缩,将手中的书信放下。
他露出了一丝疲惫。
同时,心里又有了些许的畅快。
对于朱谋这厮,他心里也是厌烦的紧,若不是顾忌太子的身份,早就让人弹劾他了。
“殿下!”
这时候,懂事的幕僚则轻声道:“川渝两地的钱粮,已经整理出来了。”
太子的东宫虽然有许多文臣,但实际上却多是文官挂名,任职的很少。
自然而然,任职川渝总督后,他得按照传统,招募幕僚做事。
进士观政相当于机关打磨,而在地方为官则是亲民,复杂异常。
在这种情况下,师爷是杜绝不了的,也是必不可少的,就连朱存渠也不例外。
异地为官,耳目堵塞,没有师爷根本就是衙门中的活雕像,啥也不知道。
所以后世也没有杜绝,只是化私为公,变为秘书罢了。
梳理两省赋税、粮仓,钱谷师爷是必须的。
奏对内阁,下回州县,往来公文复杂,解读起草,应酬往来的公文繁杂,书启师爷必然是要的,他可没闲工夫起草华丽的词文应付。
然后就是挂号师爷,其负责登记、汇总、分发出入内衙的各道公文,以及准备登记、摘录文件要点的簿册。
由于川渝总督不负责刑名,所以刑名师爷就免了,但由于负责两省军事,管辖两省军队,所以戎幕师爷,这种参谋人才也是必须的。
除此以外,他身边的仆从、幕友的俸禄发放,私人用度,也得有专人来管,其就是账房师爷。
钱谷师爷对公,账房师爷对私。
另外,应对来访宾客,还会有知客师爷。
由于需要面对康国,卫藏国,以及川渝的蛮夷,所以他又有一个掌夷师爷。
钱谷、书启、戎幕、挂号、账房,知客,掌夷,七大师爷,必不可少,他们是整个总督府的重要支柱。
这也是边疆大吏能够替朝廷控制地方的关键。
专事有人专人应付。
像是巡抚,他们身上还挂着赈灾的头衔,故而还得加一个济民师爷,管理河堤的河工师爷……
可以说,在官僚体系下,师爷已然是官员的重要辅佐,地方胥吏想要瞒过主官,为所欲为,则很是艰难。
因为这些师爷们的专业水平,有的还比胥吏强一些。
所以在师爷大兴的清朝时,地方官占据主动,甚至同流合污吃大头。
“多少?”
去年十月底出京,从河北一路巡查,紧走慢走,快过年的时候抵达四川成都,可谓是艰难。
朱存渠想起蜀道难的诗句,心生感慨。
“四川两百万户,民近八百万,重庆八十万户,民三百万。”
“绍武二十年,四川两税只有三百万块,而商税(盐、铁、铜,酒)却有四百万块,仅仅是井盐,就有百万……”
两税三百万,三七分,上缴朝廷二十百一十万,商税五五分,那就是两百万。
拢共上缴朝廷四百一十万。
心中打着算盘,朱存渠笑道:“听说陛下在湖广时,就用川盐济湖,如今川盐行销湖广,也多得如此。”
“重庆多少人?”
重庆省由四川省的重庆府、夔州府、顺庆府为核心,添加湖北省的施州府,再加上酉阳宣抚司改成的酉阳府,五府之地,三十来县。
“三百万。”
“如果重庆没有划出去,那就是一千一百万人咯?”
朱存渠感慨万千。
“重庆五府,两税约五十万,商税两百万。”
钱谷师爷继续说道。
重庆地少人多,三峡所在,繁荣倒是可以预料的。
朱存渠则心中敲起了算盘。
按照规矩,商税五成上缴,三成留县,两成在省,为留贮,负责赈灾,修堤、教化,表赏等事宜。
如此,四川留贮为八十万块,而重庆为四十万块。
更别提了,两省县仓还有一些库存。
毕竟一县的财政,官吏两三百号人,吃的是户部发的粮饷,只有白役和县巡防营等,才吃县衙饭。
更别提县巡防营一半的饷钱由朝廷支付了。
这也是绍武朝与前明的不同。
前明是把地方俸禄扣完后,再上缴朝廷的,属于净得利,而绍武朝不需要扣税,统交统发,控制力更强。
按照预估,各县留下的县仓,应该有不少的银钱。
“一百二十万块,足以支持一场战争了。”
朱存渠嘀咕着。
在临行前,他的父皇就明言,就任川渝总督的三年内,必须解决康国和卫藏国。
到时候他这个川渝总督,将会变成西南总督,负责川、康、藏三地。
他不奇怪皇帝为何要攻灭康、藏,盖因为这位皇帝从不掩饰对土地的贪婪。
对于康、藏二地,他也曾问过是否分封,但这位皇帝却道:“长江黄河尽出此地,焉能让藩国掌之?”
扭过头,他问起了一旁的戎幕师爷:“两省的军队如何?”
“不堪大用。”
戎幕师爷苦笑道:“巡防营只是抓贼罢了,剿灭一些小毛贼,根本就无法作战。”
“四川巡防营三万左右,重庆约万人,四川由于是边地,故而有五千京营驻防,而重庆只有三千人。”
“不过,这驻防京营多习山地,部分人也不怕高原病,倒是练出来的。”
对于朱存渠要求攻克高原的举措,他们当然一清二楚,也一直为此谋划。
“驻防京营指望不上。”
朱存渠沉声道:“年底他们就会回京,新一批的京营会来……”
“从各地巡防营中抽取精锐,去适应适应。”
“人数就暂定为三千人吧!”
“殿下,巡防营抽人动静太大,何不从各地土司抽调些许满兵过来?”
戎幕师爷提出来自己的建议:“蛮兵耗费比巡防营低多了,而且演练在山中也无多少人关注……”
“甚好。”朱存渠笑道:“就招募三千蛮兵。”
“至于饷钱嘛,让四川提二十万,重庆提十万过来。”
旋即,等到春暖花开,朱存渠去往石柱,给这位巾帼英雄上香。
秦良玉受的起他的香火。
经过改土归流,石柱土司也变成了石柱县,朱存渠却知道,马氏对这里的控制并没有减弱分毫。
即使马万年已经封侯,在京中居住。
但时间会消磨一切。
“石柱最高的山是什么山?”
朱存渠问道。
一旁的石柱知县忙道:“禀总督,是万寿山,上面有万寿军寨,是当年秦诰命屯兵的地界……”
“把万寿山易名为良玉山,设庙宇,封秦老为良玉山神,赐田百亩为祭田。”
朱存渠随口道。
作为太子,他有这个资格来做。
“是!”
知县自然应允。
回转途中,仪仗在大路上行走,忽然半路有人喊冤。
“冤枉啊,冤枉啊!”
朱存渠无奈地笑了,戏文的故事,竟然真的发生在他身上。
“押过来吧!”
很快,一个衣衫褴褛,状若乞丐的男人跪在地上,浑身瘦骨嶙峋,被两个士兵架着过来,可谓凄惨。
“说吧,有什么冤屈尽管呈上来吧!”
朱存渠话语中存着几分激动。
第一次碰见这种事,他也紧张。
“青天大老爷,青天大老爷啊!”
连喊了两句,这男人就晕过去了。
好嘛,不上不下的。
朱存渠没有办法,直接去巴县,也就是重庆省城驻下。
他手底下自然是有能人的,一下子就打探了清楚。
原来,告状的男人叫项城,而其父项子显,是县医馆坐堂大夫,负责整个医馆的运行。
在之前,皇帝要求各县设医馆,然后分派太医院子弟入驻,是为医官,为正九品的医生。
府则是八品医士,省则是七品的医师。
由于吃的是皇粮,所以要求医馆平价看病,不得高价。
项子显自然不敢违背,毕竟他旱涝保收,朝廷托底,并不怕什么。
但架不住,他看病的时候,诊断出重庆知府的侄女怀了身孕。
人家云英未嫁,这不是污蔑吗?
知府一世清誉毁于一旦。
一下子,整个医馆被砸了。
除此以外,拎着时日不断有人叫嚣,说是在庸医害命。
县里直接将其押入大牢。
“我听闻,县审不过,不是有府审,按察使吗?”
朱存渠奇了,按照绍武朝的规矩,县通判审后,府通判还会在审,最后按察使会把最后一关,最后上报刑部。
项城苦笑道:“县通判和府通判谁不给知府面子?”
“至于按察使,他老人家哪里知晓实情更何况我老父是被屈打成招……”
司法独立,通判监察地方官,但却大不过官官相护。
按照常理来说,总督对于司法是没有干预权的,但谁让朱存渠特殊呢!
与戏本中的困难不同,自上而下的命令,按察使迅速重审,还与项家清白。
几乎是走了个过场,而非辨明真相。
朱存渠欢喜过后,就是直皱眉。
这是公平吗?只不过是以大权压小权罢了。
一旦碰到更大的权势,冤杀又算得什么?
权力,令人着迷,又让人感到厌烦。
“公平,这世道即使圣君临朝,又何来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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