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盏碰撞,歌舞升平。
人间不羡仙,皇都烟柳地。
斜卧在软垫上的公子白衣玉面、唇红齿白,慵懒地缓慢转着手中的酒盏。
他已有几分薄醉,眼中却依旧清明万分。
此人正是不羡仙的常客,云都内最受帝王宠爱的尊崇小王爷。
今日他兴致不佳,旁边的人也便颇有眼色地不加打扰。
这位的随从去而复返,在旁垂眸侯着。
云谨转着酒盏的手一停,南宫宁便知公子这是终于思索妥当。
从小跟在云谨身边,她大致了解公子每一个举措的含义。
“阿宁。”云谨微微昂起头来望向南宫宁,轻声唤道,“我们回去罢。”
他的眼底总是蕴着温柔的光。
温润如玉,翩翩公子。
南宫宁点头称是,恭敬地护送他回府。
一如往日。
众人皆言谨王风流,爱恋如花美色。
可他们却不曾知晓,这位尊崇小王爷实际上却本该是位公主。
皇宫种种权力纷争实在太过勾心斗角,稍不留神就会万劫不复。
当日云谨出生之前母妃盛宠遭妒,曾被人下毒谋害。
幸而所识皆是不凡,妙手解毒。
但也导致云谨生来身体便虚弱万分。
那时慕朝歌心上一动,告知那通报宦官自己诞下的是位皇子。
又在后来采用非常手段瞒天过海。
她想自己的孩子能够拥有主动权,而不是未来成为什么巩固皇权随意被婚嫁出去的牺牲品。
这一瞒,便是多少年。
云谨嗅了嗅自己的衣襟,不羡仙的酒不乏上乘,她选中的那壶沾染在身上的味道并不难闻。
但还是该沐浴再睡。
府中的人都很机灵,自然知道该做些什么,温水早早就已备下。
云谨卸去伪装褪衣泡入水中,暖暖的气息将她包围,令她不禁舒服地眯起眼睛。
谢怜静在偏厅候了许久,都不见云谨出来,不禁疑惑。
她想了一想,心下便有了数。
“阿宁,去把云儿抱出来罢,她大概是沐浴后又在那边睡着了。”谢怜静语气无奈,可见云谨已不是第一次做出这种事来。
她原本就身子虚弱,若是再着凉,怕是更加难以调养。
两人到了浴室一看,这不省心的果然身着寝衣卧在摇椅上睡着。
沐浴后的她容貌更加夺人心魄,三千墨发散乱在侧,衬得脸上愈发白皙。
云谨本就浅眠,察觉有人接近便立即睁开了眼。
恰见两人立在面前,谢师姐一脸愤慨,似乎是要兴师问罪。
她浅笑着致歉:“酒意慢散,不甚睡着了。”
谢怜静恨铁不成钢:云谨这小身子骨看着就经不起折腾,若是哪里难受还不是要麻烦自己拼命医治。
总是不知道爱惜自己。
谢怜静对旁边的南宫宁使了个眼色,南宫宁便知晓了其中的意思。
于是向前一步想将王爷抱起来,却被对方伸出手来拦下。
“阿宁,不必。”
云谨眉眼慵懒,却还是坚持着自己起了身。
偶然凑近时,南宫宁嗅到了自她身上传来的冷香。
寡淡,却莫名地吸引人。
其实云谨并没有什么重量,抱起来应该也只会让人觉得乖巧柔软。
但云谨不喜与人过亲近的接触,南宫宁心中也只能淡觉遗憾可惜。
由身后那两人跟随着,云谨回到了房中,在安寝的软榻上斜靠好。
她知悉还有药没有喝下,略一伸手就接过了南宫宁递来的药汁。
南宫宁面无表情地将那碗药递交给她,而后继续站立一边。
“云儿,你听说那位来和亲的公主了吧……”谢怜静有些担忧地望着云谨,“你觉得她此番前来,最终会被皇帝许配给谁?”
云谨喝药的动作略一停顿,随即一口饮尽,由着谢怜静替她擦拭干净嘴边的药汁后躺下身子:“大概…会是我吧。”
云谨身边的两人神情俱是一变,正想说些什么,却发现那人已经睡去。
呼吸平稳清浅,像是宫中宠妃养的那只异域狸奴。
除却东宫太子外,各皇子在未来的新帝即位之后,只怕皆是在各自封地的时候居多。
但如今帝王宠爱云谨,顾念她的病弱体质,仍会继续留她在皇都安养。
这和亲公主于礼不可怠慢,而于利又绝不能担任储君之妻,人又必须留于皇都。
思来想去,自然就只剩下了这位病弱的小王爷。
此次和亲不若以往,论起来,北楚的兵力财力都并不比云都差上许多。
让人不得不警惕这其中是否另有所图。
娴妃当年只希望云谨能健康顺意、一世安康,不卷入这朝堂纷争中。
但这世上,多的是身不由己。
-
幽室无声,仅有极清淡的暗香浮动。但榻上的人睡得却并不安稳。
“母后!”云谨自梦中惊醒,随即抚了抚剧烈跳动的心脏。
她眉毛轻挑,看向安置于室内的香炉。
分明是安神香,却仍然不能保自己逃离梦魇。
上妆着衣,这妆容早就画过千遍万遍,是以炉火纯青。
原本柔和的容貌间转瞬多了几分英气。
“殿下,宫中传召。”
“嗯,应了吧。”不过意料之中。
这几日来宫中传召多次,府中不断收到珍贵药物,于情于理都不能再次托病推脱。
云谨到位时群臣基本到齐,分坐两侧。
云谨态度从容,走向前去对着帝王恭敬一拜。
帝王随即摆手免礼,他的这位皇子身子骨弱,这些繁琐礼节能免当免。
“皇儿,孤可算是把你盼来了。怎么样,身子可有好些?”帝王看着自己俊美的小王爷,眉间威严有了几分松动,表现出些许慈爱。
“父王,儿臣身体尚可。只是前些日子身子抱恙,未能亲见父王,心中挂念万分。”
被自己宠爱的小儿子挂念,帝王眉间更见喜色,连称几个好字,唤云谨入座。
“北楚使臣,你们的公主为何还未到来?让群臣……”太子云祀已惯会察言观色,见帝王皱眉就知他何意,于是出言替父解忧。
询问声还未落,那边便有了通报。
“恭祝云都帝王福寿齐天,国泰民安。”秦盏洛身着简单礼服,气质娴静优雅。
即使未穿华丽的公主宫服,也让人难以忽视那与生俱来的矜贵气质。
北楚公主,封号昭宁。
“公主来云都多日,却仍是不肯摘下这脸上的这副面具吗?”
“不可。我们公主的容颜还需与未来驸马新婚之时才可看第一眼。”使臣不卑不亢地替昭宁回复道。
云祀已心中不屑:装神弄鬼,没准就是个嫁不出去的丑八怪罢了。
“昭宁公主来云都和亲,一路风尘,这次晚宴全做接风。”云帝笑了笑,举起酒盏,“不必拘谨。”
“云帝乃吾长辈,唤吾昭宁即可。”秦盏洛同样举起酒盏,掩在宽大的袖下将其一饮而尽,随意翻转倾倒以示诚意。
在这一杯酒后,宴上气氛明显活跃了起来。
“昭宁,论说你来和亲,这几日也许也已对这些皇子各自的情况略有耳闻。今日朕的皇儿便都在这里了,你看看,心中可有心仪人选?”云墨笙不过是在明知故问。
单是秦盏洛提出的选和亲对象的唯一简单条件,能满足的也就只有那一人。
“昭宁这几日一直在驿馆休整,尚未来得及打探这类事情。其实外貌秉性都是其次,只要哪位皇子能满足昭宁的那一个要求,哪位皇子就可以成为我的驸马。”
“什么要求?”
不是没人好奇那副面具下的长相,单论身材气质,谈吐举止,料想也不该丑到离谱。
“昭宁所嫁之人,一生只能有我一个为妻相伴,不可再娶。”
宴会上原本还怀有几分好奇的皇子,都因为秦盏洛的这一句话歇了心思:先不提不知这昭宁公主长相到底如何,就是再貌美,也不能为她放弃万千美妾吧?
“如此一来,孤心中大致有数了。”云墨笙状似无意地望了眼云谨,观她并无抵触表情,当下也便放了心。
不仅是云帝,所有人都清楚了她心中的人选。
有人心中暗暗嘲弄,就凭云谨这身子骨,就是有那个想三妻四妾的心,怕是也没那个能力。
云谨虽然体弱,但是俊美风流,年少就喜好流连于不羡仙这类醉生梦死的地方。
是以坊间有传——言她玩乐过度,致使不举,不辨真假。
不过她倒是潇洒快活,即便这样,父皇也依旧宠着。
云谨一如寻常,像是真的单纯赴宴一般,始终没有流露出半点情绪。
秦盏洛望着对面席上的云谨,眼中莫名情绪翻滚,复又极速消散,眸间仍是平常那般冷淡模样。
看这样子,这位小王爷是不打算挣扎了。
秦盏洛素手勾起白玉壶,倒酒,入喉。
却是隐在面具下勾出了一抹笑意。
果不其然,夜诏赐婚。
云谨只淡然接过圣旨,掏了几绽银子给送诏书的公公。
她早便知道结果,也没什么好讶然的。
帝王家便是这样,永远没有选的权利。
如若自己作为女子,就要作为公主和亲或下嫁;如若自己作为男子,也逃不过娶公主或世家女的安排。
巩固皇权的工具罢了。
云谨早便有了觉悟,现如今只不过是明确了对象。
细想一想,那位公主其实比起自己还要难过些。
作为尊宠一身的公主,却只能嫁给一个仅见过一面的、并不喜欢的人。
而且这个人实际上还是名女子,不能带给她什么。
云谨轻叹一声,只觉喉间一痒,抑制不住地咳了两声。
“王爷,该喝药了。”
云谨接过乌黑的汤汁,习以为常地将这苦涩的药喝下,而后有些好笑地看着南宫宁一脸纠结地站在自己身边,欲言又止的模样。
“阿宁想说什么大可直言,不必如此……”倒像是夫子要求背书背不出来,又不敢说的纠结模样。
“王爷当真要娶那位公主吗?可……”
“阿宁放心。”云谨递交空碗,站起身来感受一点点晚风拂过面颊时的触感。
极为舒适。
云谨心有所觉:那位昭宁公主,倒像是设计好了……
特意来嫁给自己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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