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谨看着手中的汉白玉佩,玲珑剔透,成色绝佳,纹有简洁却不失大气的花纹。
这玉佩由她亲自带在身边温养了两月有余,为的就是将它作为礼物送出去。
——今日便是瑶琴的生辰。
云谨突然想起自己与瑶琴初识的那天。
彼时云谨惯常坐在花姑吩咐为自己留下的位置,随心地坐了会。
忖着时辰,有了离去的打算。
不过刚刚起身,便听到花姑那边正宣布楼中迎来了新任花魁。
她出于好奇转头看过去,恰好与台下正望着自己的美人视线相交。
那时眸光微动:对方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似明珠昧尘。
不羡仙是个好地方,只谈卖艺,不谈其他。
但瑶琴初到之时,一度出现纨绔子弟欲要仗势迫其破例的情况。
直到后来,谨王迷恋这位花魁的消息不胫而走。
再无人胆敢继续纠缠。
云谨以瑶琴默许的方式保护了她。
自此之后,相识了这两年时光。
云谨将玉佩收好,转头便看到盈希走了进来,手中还拿着一只木制喷壶。
“盈希,你家公主呢?”
“公主出门了,奴婢过来给那几盆仙人掌浇浇水。”
窗前那几盆仙人掌,是自那次云谨夜间翻出去被秦盏洛发现后,秦盏洛买回来的。
至于王妃养这几盆仙人掌的目的何在……
答案不言而喻。
云谨干咳了几声:“嗯,今夜本王也要出去,若王妃回来问起,就告诉她不必等了。”
–
怕云谨来,又怕云谨不来。
直到听见杏儿扣门时欣喜地唤了声姑娘,瑶琴便知道,她还是来了。
云谨好整以暇地站在房门外,见瑶琴开门,眉眼便弯了弯:“瑶琴,芳辰快乐。”
由着瑶琴将自己请入了她的寝房。
寻常人千金难以求得一窥的花魁闺房,云谨却早已不是第一次进来。
往年瑶琴生辰也如同今日这般,只她们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在房内,谈天饮酒。
室内有着淡淡的檀木香气。
瑶琴心喜的那架素雅古琴此时便立在角落,等待着主人何时执起,重奏音律。
云谨试了试弦,信手弹奏出一曲《觥水赋》来。
琴音叮叮当当,清脆悦耳,很是动听。
瑶琴喜欢看云谨弹琴时的样子,姿态轻松闲适,神情间却又藏着专注。
瑶琴一直觉得云谨的手不像是寻常男儿,倒像是富贵人家精心养的女儿家的手那般。
乳白至透明,修长纤细、骨节分明,好看得过分。
“瑶琴,这个给你。”云谨演奏完曲子,将自己备好的小檀木礼盒取出,语气神秘,“生辰礼物,不知你会不会喜欢。”
“王爷送的,瑶琴自然喜欢。”瑶琴接过礼物,却没立即打开,而是将其小心地收了起来。
“……”云谨敏锐地察觉出她虽面上带笑,实际却并无多少喜意,“瑶琴,不开心吗?”
云谨还是一如既往地心思缜密,轻而易举地便将瑶琴的真实情绪看破。
“多谢王爷这两年间的垂爱,只是……”瑶琴着手为云谨倒着她惯来喜爱的青梅酒,“今日怕是小女最后一次与王爷相见了。”
云谨有些惊诧地望向瑶琴,却见她面色如常,像是在说着不相干的话。
良久,云谨接过瑶琴递来的酒盏,轻声地问道:“为什么?”
“有人替我赎了身子,他喜欢我,我……”瑶琴顿了顿,露出些似是欣喜的笑容,“我亦倾慕与他。”
云谨自认与瑶琴相处的时间不短,对她也算是比较了解。
可对方口中的那位倾慕者,未免突如其来了些。
云谨转了转酒盏,缓慢地将盏中的酒饮下:“这是好事。我可以见见那个人吗?”
“自然可以。”瑶琴轻松地回答道,“他自是愿意见见王爷的,毕竟王爷曾对我照顾有加。”
接下来两人间意外的沉默,只是瑶琴一盏一盏地为云谨倒着酒。
而云谨则同样一盏一盏地接过,慢慢喝下。
等云谨走后不久,瑶琴重新坐了下来,看向自己对面那个清冷矜贵的女子。
“瑶琴姑娘,不会觉得后悔吗?”秦盏洛轻声地问着,眸间情绪随之微微波动。
瑶琴避而不答,只轻笑着与之碰盏:“多谢王妃相助,瑶琴自此…便是彻彻底底的自由身了。”
–
瑶琴果然让云谨见到了那名书生,姓林名澜。
模样清秀,家世清白,也算有些才识。
云谨看得出林澜对瑶琴是有着真心实意的喜欢的,行为也算得体。
虽然满口都是些之乎者也的,稍显酸腐,但胜在谦虚知礼。
云谨也便稍稍为之放心。
“瑶琴是个好姑娘,望公子日后好好待她。”云谨笑得风轻云淡,稍稍凑近林澜,“若是她日后受了委屈让本王知道,公子应当不会想知道后果如何。”
“王爷大可放心,林某万万不敢让瑶琴姑娘受了半分委屈。”林澜忙拱手行礼,模样真诚万分。
云谨转头望着瑶琴,想到她此番离去后两人大概再难相见,心中隐隐感到酸涩。
但这毕竟是瑶琴的选择,云谨也只能由衷地祝愿她能幸福。
“王爷…在你心里,瑶琴算是什么人?”瑶琴问时声音平淡,似乎并不在乎答案,只是随口提起。
云谨望着瑶琴,总觉对方的眼中含了太多令自己难以解读的东西。
她只稍稍沉默了会,便轻声答道:“云谨一直视瑶琴为知己。”
知己吗……
瑶琴释然般地笑了笑:“没错,王爷亦是我的唯一知己。瑶琴,会经常为王爷祈福的。”
“瑶琴若是哪日想回皇都了,便回来看看吧……”
“好。”瑶琴仍是笑着应答,心中却无比清楚,自己此番一去,便是后会无期。
–
瑶琴知晓对方最不喜的便是离别。
所以云谨只亲自将她送出了皇都城外,便被劝回。
剩下的路便是林澜陪着瑶琴一起,两人沉默着前往江边——去往江南的船只早已雇好。
林澜看着瑶琴眉间偶现的郁郁模样,到底是于心不忍:“瑶琴姑娘,戏已做完,林某也该离去了……”
瑶琴有些讶然地望着眼前这个落魄秀才,并未料到对方会有这般说辞。
如此主动,倒也省去了她早便想好的推脱婉拒。
瑶琴的确小小地借助了一下林澜对自己的欣赏,也是因为知晓他算是一名正人君子。
仅凭那日在朱明呈面前,林澜虽然畏惧却还是壮着胆子进行阻拦,瑶琴就不得不对他多出几分好感。
林澜对着瑶琴作了作揖:“小生能看得出,瑶琴姑娘其实对谨王爷存有情意,也知晓姑娘想借小生做一场戏。但小生若是继续装傻陪着将戏就戏,怕是良心上将要永远过意不去……”
他将头抬起,疑惑道,“只是小生不解,为什么瑶琴姑娘不愿继续留在皇都,至少尚能有机会见到谨王呢?”
瑶琴苦笑:“我如何能继续留在皇都呢?王爷从来便只当我是知己,我又何必守着自己的痴心妄想……”
与其守着一份可能永远都不会拥有结果的一厢情愿……
瑶琴宁愿亲自斩断这情根,做得决绝一些。
时间会冲淡一切,在自己尚未情根深种之前,瑶琴自私地想到了及时止损。
从这一点私念来说,她自知其实已然不配继续奢求云谨的爱恋。
“愿姑娘早日找到真爱,得以相携一生……”林澜虽然仍旧想不明白瑶琴的心中曲折,但还是觉得懂得放手,未曾不是一种别样的睿智。
瑶琴真心实意地笑了笑:“林澜,你是个好人……”
言罢,她便转过头去登上船只,望向一望无际的江面。
林澜对着江上那条越行越远的船只招了招手,一时感慨万千。
怪道人言:这世事万千,唯情字难解。
果真叫人为之愁思断肠。
江间风向正好,船家经验丰富,一路上并不会让人感到十分颠簸。
瑶琴垂眸,缓缓地打开了一直携带于身上的檀木小盒,看到了藏在其中的原来是一枚汉白玉佩。
是块绝佳的温玉。
瑶琴将玉佩握在手心,似乎能觉出自玉中徐徐传来的温热。
瑶琴坐在船中,掀开了船室小窗,向外望了望逐渐变成一点的边岸,只笑了一笑。
她会去江南看看,看那里不亚于皇都的繁华,看那里未曾体验过的风土人情。
自船板传来的声响,让瑶琴吃了一惊,却见爬出来的还是个熟人。
瑶琴好笑地看着灰头土脸的杏儿,忍不住打趣:“杏儿怎么像只老鼠,是什么时候藏在我的船里的?”
哪想小丫头眼泪汪汪:“姑娘不能不要我,不管姑娘去哪都别不要我,杏儿吃的很少的……”
看样子,已经全然忘却了自己能吃掉一整只荷叶鸡还外加三块桂花糕的事实。
原来是云谨的主意。
杏儿得知瑶琴要离开,就怕她丢下自己。
于是云谨便告诉她可以提前藏在船板中,行至中途再出来,这样总不好将她再送回去了。
云谨有时候还真是……
瑶琴无奈地笑了笑,有杏儿陪着也好,起码不会无聊。
瑶琴略带嫌弃地望了望身边喋喋不休的小丫头,随手捡了块糕点便塞入了她的嘴中。
可算能清净一会。
泛舟人哼起了不知名的调子,竟意外地动听:“行江数载嘛,四海为家…何处我来嘛,何处我去…谁人得知,浪荡此间,何依嘛,又何靠……”
王爷,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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