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兰心微微一笑:
“嬷嬷,这玉秋仙府里,不就有一个,但凡沾上一星半点,就能叫人万劫不复的东西,被困在墟冢那边吗?
“要是能让叶圆圆,和关在那里的人,扯上一点‘干系’。那可就不是仅仅被罚‘闭门思过’,就能了事的了。”
“不可。”叶嬷嬷立刻否决!
“那个人身上,牵涉进了魔息之事,是道君亲自镇压在墟冢的!你我擅动,怕是要引火烧身。”
“嬷嬷,此事你听我细说。”柳兰心凑过去。
但一番如此种种后,叶嬷嬷最终还是不肯答应。只是松口,说会考虑。
最终,两人一番商议,还是让柳兰心先去试探一番,看能不能稳住楚方寒。真要是楚方寒那边,就是要一心死保叶圆圆了。那叶嬷嬷再考虑谋划墟冢之事。
柳兰心见叶嬷嬷暂时无法动摇,也只好离开仙府。
她飞遁到楚方寒道场,本是来探探楚方寒的态度。却奇怪地得知,药房那日之后,楚方寒一直没有返回道场养伤。
“那师兄去了哪里?”柳兰心疑惑。
“听说,楚真人是去了元镜小世界,似是去寻某位故人了。”仆役恭敬地回答。
柳兰心原本不以为意,只想等一段时间再来。只是一提步,她忽然隐约想到什么。顿时,她脚下一停,转身,轻声询问:
“你说,师兄是去元镜小世界,寻人?”
“正是。”仆役确认道。
柳兰心凝眉垂首,开始仔细追忆往事,然后一颗心渐渐往下沉:
她和叶嬷嬷,刚开始对叶圆圆动手时,在玉秋仙府照看药房的花姑姑,不肯牵涉进玉秋仙府的权争,便没有接受叶嬷嬷收买。但花姑姑也不看好叶圆圆。她也自知在那个时候,她谁都不靠,那玉秋仙府就容不下她了。于是便自行请离,返回自己出身的小千世界。
柳兰心和叶嬷嬷,当时本该将此人彻底斩除,以绝后患的!但这个花姑姑,和承坤一脉的某位真君,还有点香火情。
叶嬷嬷犹豫再三,到底没有节外生枝,放她去了。
那个小千世界,好像就是……
元镜小世界!
柳兰心想透此节,心下猛地大惊!她捏出法决,告知叶嬷嬷此事后,起身即刻向元镜小世界飞遁!
同时在心底,暗恨叶嬷嬷这老货,做事就是这么不干不净!
要是现在,楚方寒真的是去找仙府旧人,要查证这些年玉秋仙府内的真实情况。那这个花姑姑就,是一个最大的破绽!
当初就应该直接除掉此人的,留什么活口!什么真君的香火情,七拐八拐的亲缘,谁会认?!
柳兰心当即下定决心,不管楚方寒此行,是不是去找这个花姑姑求证的。她都一定要提前寻到花姑姑,把这个隐患铲除!
而在玉秋仙府内,叶嬷嬷接到柳兰心传讯,也是一惊!
她略略一想,咬牙,也捏出一个法决,传信给陆知一:去探一探,被看押在墟冢的那个人,现在是什么情况。
随即,叶嬷嬷也起身,往元镜小世界飞遁!
这一边,陆知一毕恭毕敬地接了传信,心下却一懒:
墟冢那种鬼地方,去一趟回来,沾上的阴气十天都散不了!
左右不是什么大事,探探消息嘛。
“你。”陆知一转头就随便吩咐了手下的人,去墟冢看看,那个神憎鬼厌、只在墟冢赖活着的人,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底下的人,只好一脸苦哈哈的去了。
而陆知一自己,则大摇大摆地,继续向着正院而去。
今日,正是洛北仲收集火种,回来交差的日子!他已经在正院摆好了场面,等着自己好好耍耍威风,给正院所有人,立立规矩呢!
而与此同时,小道童重阳也“炼药”归来,又成功地废了三炉丹、虚度了一整天。
半路上,他碰到了还在整日乱逛的叶圆圆。
叶圆圆本随意对他挥挥手,没有多搭理他的意思。但重阳自己忍不了了,终于问出了一个,整个玉秋仙府上下都很好奇的问题:
“大佬啊,你这一天天的到处走动,是想要做什么啊?”
“我在找地方养伤啊。”叶圆圆一脸理所当然道。
“养伤?”重阳很困惑,“那为什么你不在正殿养伤啊?里面还有聚灵阵呢。”
那当然是因为,叶圆圆现在用的这个身体,在本能地抗拒这个正殿。在这里根本养不了伤的。
而且,叶圆圆自己也觉得:“正殿太憋了。”
“啊?”
重阳没听过养伤还嫌憋的说法。但,他是不敢质疑大佬的。只敢跟着出出主意:
“那,大佬,你想找个什么地方养伤啊?”
叶圆圆心说,这还用问。那当然是让她觉得熟悉、亲切的地方了!
叶圆圆就照着自己的喜好,给重阳描述了一遍:
“大概就是那种,每时每刻,都有阴风拂面而过。怨祟总是在周围来回起落,荡起冥气涟漪。天地总是一片昏暝,想睡觉的时候,就会有各种邪煞慢慢围过来,伺机而动……”
说着,叶圆圆就不由得想起,那些曾经各种送上门来、被她扎下来吞掉的邪祟煞气!那些都是好养料啊!
叶圆圆怀念地咂咂嘴。
重阳本来想说,玉秋仙府还有很多洞天福地的。但听叶圆圆的描述,眼看着是直往越来越诡异地地方去了啊……
重阳不由得虚弱地打断:“大、大佬,够、够了!”
“啊?”叶圆圆正在追忆美好往昔呢。
“我看吧,这玉秋仙府,恐怕就只有墟冢那边,听起来比较像您说的那个样子。”重阳小声道。
他的后半句是:但那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啊!
可惜,叶圆圆没有给他说出后半句话的机会,立刻眼睛一亮:“还真有这种好地方啊!”
她“啪”地打一个响指,玄混九芒神针呼啦啦地就从虚空凝聚出本体。
“带路!”叶圆圆一声令下!
“去墟冢。”
玄混九芒可不像小道童重阳那样畏首畏尾!它立刻架起黑风邪雾,摆开架势!然后雄赳赳气昂昂地,给叶圆圆开道引路。
重阳喊人都来不及,就眼睁睁看着叶圆圆驾雾而去。
重阳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但呆了半晌,他最终也做不了什么。
只好一拍大腿:
算了!
大佬要做的事,随她去吧!
重阳还记挂着,因为他乱倒药渣而倒大霉的洛北仲。
他拿着这几天自己大手大脚攒出来的“药渣”,有点心虚地去找洛北仲。
只是,他人还没到正院,隔着老远,就已经看到了正院的煊赫排场。
等靠近一些,在廊梯下面,他就听见了陆知一的声音,在大声训斥什么。再仔细一听,居然就是在训斥洛北仲。
而且陆知一话里话外,还句句不离叶大佬!全是在暗示,叶大佬不仅不保护洛北仲,反而在叶嬷嬷追究时,主动加罚洛北仲,和他划清关系!
这才导致,洛北仲此次受罚如此之重。
这不是乱讲嘛!
重阳听了两句就气坏了,脑子一热,就要冲进去和陆知一对峙!
但等他冲进院门,一看,人立刻怂了。
正院仆役,都到齐了。
好几个执事手持施罚法器,站在上面。其余人都站在院内,垂头听着训呢!
而一个残破不堪的身影,跪在廊下,却正是洛北仲。
他应该是刚从熔心炼狱回来。焦黑的手,血肉模糊地,勉强捧着一个装火种的匣子。整个人跪得摇摇欲坠。
“跪好!”一个执事不满意洛北仲的摇晃,抬手就是一法鞭。洛北仲破烂的背上,立刻多了一道血痕。整个人都非常勉强,才能跪住了。
而其他仆役听到鞭声,都是一个哆嗦!然后更深地埋下头,呼吸都不敢大声了。
站在最上面的陆知一,看这情形,不禁得意起来。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拿捏了一下声调,陆知一最后惺惺作态地,对洛北仲摆出一副可怜可惜的样子:
“说到底,大家都知道,这庚金火种,咱丹房其实也不缺。让此人去取,不过是让有些人,好好看清楚点形势!
“日后,别再一朝踏错,落得如此下场了罢!”
陆知一说完,看着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仆役们,颇有些沾沾自喜。他最后欣赏了一遍,这些人对他唯命是从的恭顺样子。
终于,一挥手,令他们各自散了。
洛北仲缓了好久,也终于歪歪扭扭地,挣扎着想自己爬起来。
“你!”陆知一忽然又把脸一横,“谁让你动了?!”
他话一出,下面一个执事,立刻冲上去,一脚踢在洛北仲背上,把他踩回去,喝道:
“没听到掌事师兄让你跪好吗?!”
挨了这一下,洛北仲是想起身都起不了了,整个人伏倒在地。很快,身下就汇集了一泊血洼。
陆知一本来想自己过去收拾他的,一看到他周身的黑败脓血,顿时又嫌恶地止步:
“晦气!”
他远远冷哼一声,道:
“我看,我刚刚那么多话,你是都没有听进去的!那你就在这里,给我好好跪着!等叶元君回来,你将这庚金火种亲手呈给她。否则元君还要斥你,受个罚都不懂规矩——”
“你不要乱说话!”
重阳终于看不下去了!
他冲上去,一把推开踩着洛北仲的执事!扶起气息奄奄的洛北仲,一边将自己这些天炼出来的一枚补元丹,给洛北仲喂下。
一边,大声地,让所有还没离开的仆役们都能听到:
“叶大佬,不,叶元君,才不会这样罚他!明明都是你罚他的!”
陆知一脸色一僵,想要发作。又想到当日,叶圆圆在药房大发神威的一幕。心中顾忌再三,到底还是不敢对重阳翻脸。哪怕他只是一个小小道童。
“重阳道友,何出此言啊?”
陆知一收敛了怒色,只摆出一副“我也是按规矩办事”的态度,又模棱两可地道:
“此人受罚,可是经叶元君亲自许可下令的。当日你不是也在场吗?”
重阳被她拿话术一卡,一时接不上话。但他也顾不上陆知一了。
洛北仲浑身是血,他一扶,就沾了一手。重阳愧疚不已!连忙帮助洛北仲运气,将补元丹药力缓缓融合进周身灵脉。
慢慢地,洛北仲的血止住了,看起来精神也稍稍恢复了些。
“我扶你起来。”重阳对他说,就要帮他站起。
“不可!”陆知一拉下了脸,“规矩不可废!重阳道友。此人受罚既是元君下令,他便要亲自向元君复命才行。”
说着,陆知一对着洛北仲,变脸怒叱:
“给我跪回去!我看你是还没被元君罚够,不知好歹的东西!”
洛北仲一个踉跄。
又被重阳强行拉回来!
“没关系,你不用跪!”
说着,重阳瞪向了陆知一:
“我知道元君在哪里,我带他去找元君复命就是!”
陆知一都要气笑了。
这要换在从前,一个小道童敢对他不敬,陆知一绝对不会容忍的。但现在,考虑到今日目的已经达成。再加上,叶圆圆真的颇看中这个小道童……陆知一沉吟半晌,还是半推半就地,给出一句:
“那,既是如此,道友且去罢。”
说完便也不再理会,带人走了。
而重阳这边,话,虽是这么说了。
但,叶圆圆可是去了墟冢。
那是上古昆仑堙灭时,留下的一片废墟,距离玉秋仙府可远着呢。
九芒带着叶圆圆,倒是一个飞遁就去了。
但重阳不会飞遁的法术,他只有每月领到的遁空符篆。就只好遁一段,停一段地,带着洛北仲慢慢挪。
但洛北仲这破破烂烂小身板儿,很快就受不了这么颠簸了。
没办法。
在抵达墟冢边缘的碣石地时,重阳只好停下来,让两人歇歇。
他先让洛北仲,靠着一颗嶙峋的大黑石,坐下来。
然后自己一屁股墩儿坐在他身边。
“嘶——”
重阳屁股一痛!抬起半边,伸手把硌自己屁股的一块尖石头薅出来,愤愤掷开。
才终于一边给自己擦汗,一边安慰洛北仲道:
“没事的,马上就快到了。你再忍忍就好了!”
洛北仲精神萎靡,眼神黯淡无光地,看着昏黑的天空,喃喃道:
“你说,一会儿,元君还会怎么罚我呢?”
“元君不会罚你的!”重阳立刻大声地为叶圆圆说好话。
他还想说,“叶大佬是个好人!”来着。但关于这一点,重阳自己也不是很确定。所以最终也没有这样说。
只是,他也还是在极力为叶圆圆申辩:
“那天,你也知道啊!不是元君来逮你、罚你的,明明都是陆知一做的嘛!你不要怪元君啊!”
洛北仲后脑抵在崎岖的石壁上,慢慢挪动地摇了摇头:“我没有想怪什么。我、我本来,就不该偷药渣的。”
说着,他忽然声音一沙,喉中哽咽片刻,才缓缓道:
“我只是觉得,下面的人,命好贱啊。
“活着,好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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