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百遍,七连还是暂时这样被安顿下来了,一箱箱物资搬走后,全体上缴多余武器,加入战地医院救治伤员。
这里更加隐蔽,位于山谷后端,远离战场正向切面,周围简易的木棚洞窟里躺着的都是伤员,像七连这样全须全尾的部队还是少数。
开始没人情愿,大伙都很憋屈,是男人就应该上战场,但是面对几百个惨嚎的伤员,他们不得不收拾情绪,赶紧上去帮忙。
战士们都是大老粗,泥腿子出身,并不会什么系统科学的急救技术,不过在战场上待这么久,生存的本能让他们都有一手简单的包扎技术,现在又偷学了美国人不少招,都能凑合上手。
这些人里,往往重伤员留下养着,轻伤员简单包扎后,马上就有人过来领走,一问,还要上战场去,七连于是个个眼巴着望着这些军队干部首长,渴望把他们也领走。
可大家注定要失望,所有军干部面对七连的自告奋勇,都十分热情,但一谈到上战场却都语焉不详。
“快了,快了,马上就到你们了,要服从组织安排嘛。”军干部微笑着说道。
这样的说辞一次两次还行,说多了,不光余从戎,就连宋卫国、平河也都快给耗的坐不住了,拐弯抹角过来问了徐青好几次。
徐青不知如何回答,这两天他在所谓的作战参谋科里任职,其实就是一间小木屋,里面并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个新调来的叫周文江的战士,也是个副科长。
每天就是整理各地战况情报文件,他多次跑指挥部询问,也并无结果,徐青是真服了,两个副科长连正科长面没见到过,两人合计,再一打听,人一周前早就死在了战场上!
这个临时成立的指挥部作战科就是个幌子。
这天,谭高峰过来了,大伙已经有一天多没看到他。
才发现他刚带队打完一场仗,领着十来个伤兵过来包扎伤口,他自己身上也挂了些彩,浑身布满硝烟。
战士们赶紧上前递烟,打听外面情况。
谭高峰笑着说:“你们别急啊,就搁这好好等着吧,你们放心,战争就要结束了,咱们一定都能够回家。”
他说完,掐了烟头,托大家照顾下他的兵,然后拍拍屁股从地上爬起来就走了。
七连以为他去交付任务,说等他回来一起喝点,但只有雷公和徐青注意到,他离去的身影有些萧瑟,笑容下也有些苍白。
而在新成形的阵列队伍里,他又悄无声息带着一列刚出战地医院的轻伤士兵出了谷,向着不知名的地方毅然而去。
又过了一两天,谭高峰没有再回来,每天外面都是飞机飞过的声音,他们突然间发现,每天抬下来的伤员从上百个,到几十个,已经变得越来越少。
大家私下开始猜测水门桥炸了后,或许战争就快要结束了,不需要他们出生入死了。
于是个个欢天喜地,暗地里翘首以盼,余从戎甚至开始收拾行当,准备凯旋回国了。
然而只有徐青几人在内才知道,战况并不如想象那般轻松,但军令如山,徐青没有声张,他私下里不止一次要找上团指挥部说道,但胡参谋长拒绝应答。
徐青眼睁睁看着这些,而李政委以及那些首长们并没有做出相应改变。
他知道,他必须得做些什么,不能再等了。哪怕是违背命令。
………
余从戎刚刚把几个伤兵包扎完毕,看着他们在那里闷声低哼。
“别叫了,忍着点!”他摇摇头道:“你们运气不好,美国人的止痛药用光了,只能先自己捱着了。”
不过他话是那么说,心却细的很,手底下不停,马上就拿布头做了个物件,扔了过去,伤员感激的看了他一眼,死死的咬住那玩意。
“拉倒吧,纯属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是受伤的是自个,你能不叫?”旁边木头担架上的战士唉声叹气道。
“你丫是不是闲的慌啊?”余从戎扬了扬右手臂,哼哼道,“看见没,下碣隅里打了六天六夜,这只手几乎报废,老子都没吭上一声,照样挺了过来!”
“吹牛皮。”那个战士没好气的说,“我这条瘸腿就是你收拾的,难道我哼了第二声?”
“是是是,你牛,我服气!”余从戎也懒得跟他一般见识,他把地上的镊子、棉花和染着血的纱布,往洞外的山壁上搓了一把雪进来。
然后往烤化成的滚烫开水里煮了煮,把血迹弄干净,倒入山缝的石头空隙当中,随山体流走。
战士看着他慢慢动作,忽然说:“我昨天跟你说的,你考虑好了没?”
“啥玩意?”余从戎愣了一下,他把药包放地上,回过头来。
“电台呀!你记性是长在了屁股上了啊?”战士急着道。
“去你的。”余从戎呸了一声,不过听他这么一说,马上就记了起来。
这个战士叫李长贵,谭高峰之前带下来的伤兵,他倒不是重伤员,但伤在了腿上,哪怕刚刚包扎了也没办法走动,暂时在这养着。
别看李长贵这名听着老土,这家伙倒是个名副其实的学生出身,家里以前是老财,民国三四十年在旧政府读过书,差点留洋,肚子里是喝过洋墨水的。
本来两人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去,结果李长贵听说余从戎有一台美式最新赫兹电台,顿时瞪大了眼睛,吵着嚷着要看,余从戎被他哄得眼眉直挑,于是就把电台拿了出来。
结果,没想到李长贵还是个技术达人,他指导着余从戎把这电台功能摸了个遍,然后又搜索到不少电台信号,里面有歌,甚至有播报员,只是刚刚开启,便被勒令停止。
因为电波信号容易暴露目标。
“你可不能乱说啊,我们连长已经拒绝我了啊,我总不能冒着犯纪律的风险,把敌人引过来吧,那我就成罪人了。”余从戎下意识的把声音音量降了下来,他虽然感兴趣,也不敢随便乱搞。
李长贵说:“难不成我想把敌人引过来?昨天我没说详细,这事还真能办成,昨天我是被你们那个小副连长给唬住了,没想到年纪轻轻,眼神瞅着还挺吓人……”
他说着,微咳一声,绕过了这个话题,“你就说这事你干不干吧?”
“你到底什么意思?”余从戎问,他语气不见波澜,好似不太感兴趣,只是一双滴溜溜直转的眼睛暴露了他内心所想。
李长贵见他起了兴趣,顿时激动起来,马上直愣愣爬起来,道:“我昨晚想了一晚上,发现我们走进了一个误区,我们完全可以在这电台上加装一个信号接收器,你们带的那些零部件里就有,装上去后不仅能搜到美国人,朝鲜人的信号,还能听到北方的信号!”
说到这,他越说越起劲了,又压低了声音道:“前天我跟着我们营长打的那只美国人队伍说,他们在边界线附近发现了疑似苏联信号踪迹,我想,我们或许还能听听他们的电台……”
余从戎对他说得绕了一圈一圈,正要点头,看着这家伙颇为激动的神态,他听着听着,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于是某个瞬间,余从戎突然跳起来,与他分开段距离,一手指着他,恍然大悟道:“你就是想偷听苏联同志的电台!”
他忽然发声,周围正在休息的七连战士和伤员们都唰唰唰看了过来。
李长贵也被他说的一噎,刚要继续讲下去的话顿时想不起来了。
余从戎洋洋得意的道:“好啊!老李啊老李,说吧,你这个伪装在我军内部的资本主义走狗,到底有什么企图!”
“放屁!”李长贵大怒,拖着伤腿就想起来揍他,他涨红了脸道,“老子清清白白,家里十三口人都死日本人手里了,我也是从南边解放打过来的,你他娘的别给我瞎说,我想听是一回事,别什么玩意都往我身上套。”
“那你倒是说说到底是为什么?”余从戎打了个哈哈,他只是唬唬而已,只是语气依旧欠揍。
李长贵气的:“你……”
“吵吵什么呢!”
他俩正对峙着,那边雷公翻了个身。
两人顿时收敛,闭上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然后互相瞪了一眼,不约而同一起辗转出了洞口,到了旁边的犄角疙瘩处,余从戎一把揪住李长贵。
“你干什么?”李长贵被他突然袭击,下意识问。
他伤还没好,要争论起来,他现在可打不过余从戎。
“你说呢?”余从戎笑而不语,眯着眼睛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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