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君叹了口气,放下花样,伏在床头的小桌上,百般无聊。婉婷也不知跑哪儿去了?眼光却无意中落在桌上那柄素白扇上,一幕往事涌上心头----
三月,一道圣旨,赫连晟父子行之仓促,几乎没有喘息的时间,婚期不得不推迟。
子玉这一去天涯海角,归期不定,两人近在咫尺,却难以相见。
长君生性洒脱,又随师傅常出门,对什么闺规戒律十分反感。只是父亲家规甚严,子玉回来后两人还未曾见过面。
她与子玉相伴到九岁,一直都是被他小心翼翼的宠着,绝对是青梅竹马的知己。
于是长君这双执笔舞剑的手,十个手指几乎扎了个遍,忙了很久,才绣出一个荷包。
天亮后她吩咐兰儿备轿,出了霍府径直奔妙华寺。
静怡师傅忙迎了出来。
长君不是个笃信佛门的人,却经常随母亲前来进香,与这位静怡师傅相熟,不过今日却是第一次独身前来。
她直直地进了大殿,一不拜佛,二不烧香,悄悄问静怡道:“听说你们这儿的佛是很灵验的,求得人很多是吗?”
静怡揣度着说:“是的,长君小姐,今天您是为父母祈福还是预测婚姻。”
一旁兰儿说道:“不用测了,我们小姐已定了婚姻了。”
长君轻轻伏在静怡的耳边道:“我要求一道平安符,要最灵的那种。”
静怡笑笑说:“那您是为谁求的?”
还要问这个啊,长君一怔。
兰儿抢着回道:“是我们未婚的姑爷,他要去辽东御敌了。”
“哎,哎,好,小姐稍等。”
长君净手,上香,礼拜。完了请出符来,辞别静怡出了庙门。
她手里捧着,喜滋滋的,像办了件大事。后面兰儿不禁笑她道:“小姐,什么时候你也这么虔诚了。”
长君撇撇嘴,由她去说,也不去理,径直上了轿。
兰儿问:“现在去哪儿?”
是啊,去哪儿?总不能就这样抬到赫连府吧,今天是他们出征的日子,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快,先回府。”长君吩咐。
还没走一半,便迎上了霍安。说老爷已经去赫连家送行了,还说魏老爷也一并去了辽南,姨姥娘在家伤心,等小姐劝慰呢。
这个魏老爷是母亲的表弟,这次父亲推荐给赫连伯父随军出征,想挣得一些功名,难怪姨姥娘要伤心。
她问霍安道:“几时出发?”
霍安说:“没有几时了,现在赫连府里忙得乱糟糟的,教军场军队都集合好了。赫连夫人舍不得,一直在掉眼泪。也难怪她,两个儿子都跟去了。”
长君顿足说道:“既然是男子们必要做得,哭有用么,这都什么时候了,笑着送他们才对。”
长君把符折好放进荷包,递与兰儿道:“你速去赫连府,交给赫连公子,快去,别耽搁了。”
兰儿道:“不写书信吗?”
长君嗔道:“哪里还来得及,没时间了。”
匆匆地订婚,匆匆地离别,匆匆地没有只言片语,倏然间已过了四个多月。
这把素扇是那天兰儿送荷包时,赫连府的家人交给她的。看似一把再普通不过得旧扇,可扇面上,子玉留了一首诗:
芳心寸缕蒙相赠,巧点灵犀曲和融。双凤亭前双舞剑,九皋水畔九扶风。北行路险千蹄踏,南去阑珊百梦胧。素扇别情知此意,朝朝暮暮伴君东。
字应是在匆忙中写就,诗也未斟酌,但依然飘逸潇洒。
在这个郁闷的夏天里,长君反复读着,一遍遍感受子玉的情意。想像着他临行伏案书写的背影,却怎么也想不出他的面容是什么样的。
也难怪,九岁前的子玉还是个敦厚的小男孩儿也只记得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长君一时兴起,执扇来到书房,喊道:“兰儿,兰儿。”
哪里有兰儿的影子,她只好自己研了墨。
提笔沾墨,寥寥数笔便勾出一幅战马出阵图。水墨浓淡相宜,战马昂首长嘶,奋蹄欲奔。马上小将挎剑执戟,好不威风。
她捧着扇子,吹着上面的水渍。
这时,兰儿终于跑进来说道:“小姐,你找我了。”
长君道:“我找你时你不在,现在不用了。”
兰儿嘿嘿笑着,知道小姐不会怪她,便认真看着扇面道:“小姐,你这是画得什么啊,是姑爷吗,又不怎么像呢。”
长君说道:“你等一下就像了。”
她见画已半干,沾浓墨重新勾勒,立时,画上的人和马栩栩如生了。
兰儿看着画说:“像是像,可我还是看不出姑爷是什么样子的。”
长君说道:“你这不是浑说吗,你我又没见过他。画,讲究的是神似,只有形那是出不来神韵的。”
兰儿点点头说道:“懂了,小姐是说姑爷就像那些大英雄一样的,就是神韵了。”
说完,又神秘兮兮地问道:“小姐想不想知道姑爷长什么样子的,我有办法。”
长君嗔道:“我已经很长时间没被爹爹训斥,你就别净出鬼点子了。”
兰儿正经说道:“我说的可是守规矩的事,听说那赫连公子与赫连小姐是双生胎,必是一个模样的,你见了小姐不就知道公子长什么样了吗。”
那倒也是,这对龙凤胎出生前,赫连夫人梦见桃花流水,异香满室,醒来生下一双子女。
后来一算命术士说此梦不祥,才给同胞姐弟取了子媗、子玉的名字。
子媗在临安城是出了名的才女,文武兼备,足智多谋。听父亲说过,赫连伯伯在家时,诸事都与女儿商量,每件行去也很妥当。
便对兰儿道:“你说得对,我便就去她府上拜访。人说她姐弟有龙凤之态,我倒要见识见识。”
要说这长君,在临安也是出了名的闺阁秀质,满腹经纶,偏又是个清高的性子。一时恨不得立马就要见到这位闺中之凤,无奈夏日暑气未退,尚不方便出门,只得忍耐到秋高气爽时节。
待到秋风嫋嫋,长君择个艳阳云清的时日,取笔写了拜帖,叫兰儿派小厮送往赫连府邸。
兰儿正要走,她又想起问道:“这都大半日了,我怎不见婉婷,她上哪儿去了?”
兰儿道:“嗨,别提了,这两天表小姐不知怎么了,说话无心,吃饭无心,像丢魂儿似的,这会儿不定又上哪儿发呆呢。”
“哦,我知道了,你去吧。”
兰儿走后,长君出了书房,顺着长满芳草的小径,穿长廊,过庭院。见碧松庭外一片寂静,自哥哥嫂嫂进京后,这里就不再欢声笑语了。
她与春凤嫂嫂性格不同,却又合得来,因嫂嫂也不是那种拘泥小节、心思婉转之人。
也不知子媗怎样,是否比自己随和。不过,她要刁难,我也饶不过子玉。
一边想着,来到父母的上房。
父亲前些日子进药材去了,尚未归来,她便经常来为母亲作伴。
还未进屋,就听母亲在训斥一个丫头:“叫你差人去赫连府探个信,你拖拖拉拉几天没个消息,你的耳朵和嘴巴哪里去了。”
小丫头委屈道:“这两天他们天天去,一点消息也没有,也没信可回哪。”
长君进去,抚着母亲的手,叫小丫头下去,劝道:“辽东那么远,又天天行军打仗,哪有时间写信。赫连夫人挂念老爷儿子,已够心烦,你莫再去添乱了。”
霍夫人叹气道:“好好地一段姻缘,那赫连公子偏偏要去打什么仗,这几天我的眼皮老跳,真怕有个什么事出来。”
长君又道:“他们一家本都是世代武将,现又领军,国家有事,哪有不去之理。母亲这几日是因父亲不在,心焦上火,我让丫鬟拿点清火药来,熬着喝了,就没事了。”
然后她把去赫连家的事禀告母亲,母亲又少不了嘱咐她一通,她一一答应着。
长君出得房来,又到各处去寻婉婷。
最后在东篱园外的麓州花亭里找到了她,见她正坐在亭子的石桌旁,手把着绣布发呆。
长君悄悄绕过去想吓她一下,没想到衣袖把桌上的一个香炉卷倒,灰撒了半个桌子。
哎呀,两人都吓一跳。
婉婷皱眉道:“人家烧了好好地一炉香,都叫你搅了,你从哪里钻出来的。”
长君两手一摊,无可奈何道:“已经这样了,赔你就是。可我还没怪你,现在哥哥嫂嫂不在,你怎么也不理我了。闷了一天,陪我说说话,说,你偷着在这儿给谁烧香呢?”
婉婷红了脸,背过身,举起手里绣的东西,把话岔开道:“是你呀,祝你鸳鸯和谐,白头到老。”
长君见她手里绣的是一对鸳鸯戏水,鸳鸯不大,里面的荷花倒是粉嫩欲滴挺可爱。
便道:“你这哪是鸳鸯,明明是两只野鸭子钻到荷叶里去了,但愿它不是我。”
婉婷道:“不是你是谁,看看拜堂时,红盖头下是谁。”
长君搂着婉婷的脖子道:“好妹妹,你陪我长这么大,我可舍不得,你陪我去吧。”
“净瞎说,哪有陪的道理,我又不是你丫头。再说你心里只装着姐夫,哪里还能装得下我。”
婉婷这样说着,心里在想,按表姐的性子,怎会容别的女子与她共侍一夫。
第二天,长君一起床,早有丫鬟们伺候着梳洗妆扮,更是比往日尽心。
兰儿捧来一盒子的簪花钗饰,长君从小不喜欢戴那满头的珠光粉饰,只选了几朵黄蓝相间的小小绢花,簪在挽起的发髻间。
乳母又好说歹给她插了支素雅的金银凤钗,配着落地的香妃色长裙,月白素花紧身细纱小袄,绣缎滚边的丹青色长锦褙子,越发衬得娉婷秀丽。
她在菱花镜前扭身照着。
听说那子媗长身玉立,大概比我高吧,毕竟子玉也是高高大大的。
照着照着,突发奇想,对婉婷道:“我若能把自己画下来,不就不用镜子也能看见自己了吗?”
一帮人哭笑不得道:“小姐,快走吧,人家府里怕是要候着了。”
长君笑道:“不忙,这点儿礼仪我还懂得。”
婉婷把一件青莲色披风给长君披好,附在她耳边说道:“虽是女家要拿大一些,可也别太张狂,姐姐快去吧,晚了就失礼了。”
众人簇拥着长君走出大门。
长君刚要上轿,又回头道:“兰儿,回头帮我把颜料纸张备好,回来我定是要画的。”说完这才上轿离去。
江浙总兵的府邸,光是那一对石狮,就让人肃然起敬。门口的上马石,两旁的拴马桩,一看就是武将世家。
长君扶着兰儿的手下了轿子,一眼便看到府门口迎出来一位佳人。
眼前这位丽人就应是子媗了。端庄娴静中带着行云捧日的大气,举手投足间显现若有若无的妩媚。眉扫春山,微微一丝英气,眼盈秋水,掠过涓涓冷峻。
长君赞叹,子媗之美,美在令人不敢逼近的高贵,绰绰风姿,岂在凡尘。如此凤姿,何人能配?怪不得媒人几次登门,终无良婿,果真不同凡人。
两位佳人心有灵犀,相视一笑,如春风掠过,似曾相识。
两人只是记得儿时的交往,却不知还有前世的仙根宿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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