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看见小计了吗?”中午吃过饭之后,工友们像往常一样坐在城外的树荫下三三两两地闲聊,有人就问起了。
“没,这几天也不知她干嘛去了,到吃饭时间就没影了。”
“到底还年轻,精力好啊。”
“不是被城里的花花世界迷了眼吧。啊,那‘梦乡楼’离这可不远。哈哈……”
“就你废话,小计还小呢。”
“小什么小,你看那劲头。哎,就今天,那个石料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你接接看,压成渣你。看小计那一悠,没事人一样,轻轻松松又提上去了。”
“是啊。今天还真吓人。”大伙转头看了看人群中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老古哇,要不,你……转做小工得了。钱得挣,也得有命花啊。”
老古的眼里还停留着上午那一瞬间,头一晕眼一花,不知怎么地一个踉跄,手就松了。万幸,万幸没咂着人。
她也知道自己老了,身体不行了,可是想想躺在病床上的儿子……只能干巴巴地蠕动嘴角,“意外,意外。”
其他也有知道老古家情况的人,赶紧转移话题,“你们说小计这丫头是不是有武功啊?”
“我问过她,她说没有。”
“不过也能吃。一个人吃到两个人的份。”
“今天我看她在蒸笼上拿了十几个馒头边走边吃。”
“那现在人呢?”话题又转回来了。
“哎,老张。看见小计了吗?是不是回你们屋了?”老张走了过来,有人赶紧问工头。
“没啊。我也在找她呢。你们谁看见了她去哪了?”
十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有人抓抓头,“我好像看见她往周家茶楼走去了。”
老张就从周家茶楼过来的,他皱起眉,“奇怪。”
半晌人堆里冒出一句,“不是被别的工头抢去了吧?”
一阵低笑,“那老张得急得跳井。”
老张更皱起了眉了。
小计边喝葫芦里的水边往工地赶。这几天中午她四处打听事情,终于让她看到自己的计划的可行性了。
远远地就看见工地已经有人开始走动了,赶紧加快了步伐。
“乡亲们,等等我。”计安平作死不瞑目状冲上城墙。上了城墙有道转弯的地方比较逼仄,很多熟练工背着石料都在这个地方滑手,计安平从上午有人滑了手后就守在这个地方了。还别说,在这个位置有人接一下手,对中工来说感觉松了一口大气。进度也快多了。
“安平,去哪了?忙忙燥燥的。”有工友打招呼。
“嘿嘿!”计安平就冲人家乐。
“安平?”老张皱着眉头脸上却挂着笑在旁边忙活。
“晚上再和你说。”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老张的耳朵跟不上计安平的语速。
“我们可以买些牛去帮附近的村民耕地,然后让她们来给我们筑墙。”
老张还是以异想天开的眼神看着他。
计安平又再回想了一下自己的计划,决定简单来说,“比如老古。老古年纪大了,我觉得她干中工的活干不了了。”
“是啊。可她家的情况……”老张也知道老古是个问题,可是没办法,人手不够,又跟了老张好几次了,在这里算得上元老了。
“我不是说辞掉她。比方说,我花最多十两银子买一头成年牛,让老古牵回去耕田。往年老古做自家农活光耕地就要五六天,牛一天耕完。剩下的四天,来给四户人家耕田。按照往年一样的时候老古回来了,除了一头牛还带了四个壮劳力。相当于老古一个人变五个人。这多余的支出就是十两银子。而且这些人家里的农活又干得差不多了,中途一般不会走。派四个老古回去,回来的就是二十个老古了。当然多支出了四五十两。咱们还有牛在手上,我看了剩下的石料离城墙台阶那边越来越远,光靠人工还是不行,咱们再买几台牛车回来,一台牛车还不到七百文,四台不到三两银子。牛钱车钱四五十两,满打满算五十两。”
“……”老张嘴巴张着没合拢,眼神定在了计安平的脸上。
“呃,这不算‘耽误农事’吧?”计安平心里也有一丝没底。
“……当然不算。”老张嘴巴合了又张,脑子里在飞快地转着。别说五十两,就是两个五十两也不在话下。如果可以按期完工,拿到全款,赚得可不是一点两点。而且这牛明年后年一直可以用,而那些农户一开始在自己手下做工,只要不克扣她们,说不定以后的人手都解决掉了,这好处可是不言而喻的。“睡觉吧。我想想。”
第二天一大早,老张爬起床把计安平拍醒。
“干嘛?”计安平睡得正香,横眉冷对地睁开眼。
“我先出去一下,早上就不去工地了,你看一下啊。”老张从柜子里翻出件新长衫。
“哦。你去哪儿啊?”
老张边穿衣服边走到计安平床边,“我想了一下你昨晚说的那个事,可能行。我今天去跑一下。先把牛买来。大不了,咱自己牵回去种田。”
计安平坐了起来,也开始套衣服,“那你得去城北那边的集市,那边的牛又多又便宜,比这边便宜差不多一两银子呢。”
“恩。我走了。”老张拍拍计安平的头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
计安平挑挑眉,嫣然一笑,美个滋滋的。
已被老张吵醒了,计安平也不打算睡了。平时老张也起得早,提前去城墙上看一看。
今天计安平也准备效仿一下。
用青盐漱了口,用冷水擦了把脸,又在对面馒头铺拿了两个馒头,计安平就直奔城墙而去。
天还蒙蒙亮,街上还是一片清冷,一条街除了几家早餐店卸了插板,就只能看见收夜香的推着独轮车慢悠悠地走着。
在这灰暗的底色中,计安平一个人向着城墙匆匆而去。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如果放任自己悲观情绪蔓延,一切将不可收拾。所以向那热闹繁华之处奔去。
春末的早晨天亮得很快,计安平刚踏上城墙顶上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而她们的工地上也已经有人在忙了。
“老古,这么早。还没吃饭吧?”
“哦。啊?小计啊。”老古看见计安平似乎有点意外,“还没呢。睡不着就来转转。”
“哦。给。”计安平把剩下的一个馒头递过去。
“不,不,不用。等下那边的早饭也做好了。”老古挥了挥手,“手脏。”
计安平也不多客气,“那您老忙。我去前边转转。”前边是低矮的城墙,大都已经破败不堪了。四五里之内都还尚未开工。老张每天早上转悠的时候不知是什么心情。
“昨天的事,谢谢啊。”老古喑哑的声音传来。
“啊。呵呵,那算什么事啊。”眼光似乎捕捉到什么,计安平一转弯往城墙下走去。
叶婉儿挑着大半桶的水,大清早的已是一身的汗。
虽说以前在乡下的日子穷,但父母亲也没让他提过比菜篮更重的东西了。能挑这大半桶的水还是这半年多练出来的。
昨晚小钱儿又闹了大半夜,他抱着儿子也没法睡。一大早又要做事,他这一身汗倒大半是虚汗。
远看着就不对劲,这近一看,这个周家姑爷挑着水桶脚步蹒跚,一脸青白的样子,似乎下一秒就要摔倒。
“小心。我来我来。”计安平提醒一句,直接上手把扁担接了过去。
“啊……不用。我自己来吧。”叶婉儿抬抬发涩的眼皮,但是扁担一离开肩膀时,他似乎要虚脱了。手搭在扁担上,都微微颤抖起来。
“我来。这重活你哪干得了。”计安平掂掂扁担,抬腿就走。瞅瞅他尖瘦的下巴,这平时离得远也没注意,今天一看,这人真是一阵风都吹得走,脸色蜡黄,脚步虚浮,走两步都流汗。“你这身体没事吧?平时可要注意点啊。”
“我没事。以前在家的时候我还下地干活呢。”叶婉儿笑笑,眼睛却一下子有些湿润。多久没有听到一句关心的话了。自从嫁到周家,虽说能吃得饱饭,但是却没有乡下时快乐了。
计安平听出他喉头的哽咽,紧紧嘴角。人有时候是得自己去面对一些困难的,闯过去,就是胜利。
一进城门,叶婉儿就紧张起来,“我来我来。”
计安平挥挥手,“没事。到前面拐角的地方给你。”紧跑几步,把水桶卸下来,放下扁担,赶紧闪人。
在城墙上喊了老古,计安平直接冲进车马店。“刘婶,给我打包二十个馒头,一葫芦羊肉汤。”边说着边冲进通铺间。
“哟,今天怎么是小计来喊人了?”有起得早的打着招呼。
“老张有事忙去了。”计安平边答边往里进。“起了,起了,都起了。早上有大白馒头吃啊。”
屋里也只有一两个年轻的还睡着,计安平一来喊,也被其他人捣鼓醒了。
“你以为都跟你一样舒服啊,晚上吵得睡不着。”一个眼眶乌青的年轻人气呼呼地道。
“嘿嘿,这么多人都睡了,就你睡不着。”有人看着计安平的脸色,劝道。
计安平一进来就闻到了一股汗味。随着天气越来越热,十几个壮劳力挤在一起是有点难受。把这事暗暗记在心里,计安平没有作声。
计安平出门付了多要的羊肉汤的钱,提着馒头和葫芦边走边吼,“吃过饭就开工啦。趁太阳还没起来,好好干一阵,中午就多休息一会儿。”
“把这丫头神的。”有人嘀咕。
叶婉儿挑着水桶刚出城门,就看见那个小计坐在一条石料上吃馒头。一见他出来,就蹦了下来。
“水缸还没装满。”肯定的语气。
点点头,他就想绕过去。隔了七八步远,他都能闻到馒头的香味,肚子越发显得空洞起来。
计安平看着周小姑爷低垂的眼睫毛,嚼着嘴里的馒头,不知如何开口说帮忙。
周小姑爷低着头,几大步就绕了过去。
计安平跟了两步,又停住了,看着那明显加速的脚步有些踌躇。
不过看着那单薄的身影摇摇晃晃地挑着两个水桶,计安平还是皱了皱眉头,眼里有抑不住的怜惜。前后看了看,现在还早,路面上不见什么人影。赶紧几大步跟上前去。
听着身后的脚步越来越近,叶婉儿就越来越紧张,回头看着那个小计大步而来,他越走越偏最后都走到草丛里去了。
计安平一走到他身边,他就停下,“你……你到河边去啊。”
“喏!”计安平没回他的话,把一个东西住他怀里一扔,“这是你的吧。”顺手又接过了他的扁担。
“啊。”叶婉儿赶紧把怀里的东西拿起来一看,是小钱儿的娘留下的小金牌。“你……你在哪里找到的?”赶紧拿衣角擦擦,鼻子一酸,眼泪控制不住地就流了下来。
大半个月前的一天,他突然发现印姐留下的金牌不见了。这个延寿金牌原本是印姐留给小钱儿的,他怕孩子小被人摘了去,就没给他带上,自己挂在脖子上,哪知忙忙碌碌的什么时候掉了都不知道。这大半个月来他又是懊恼又是伤心又是害怕。没想到今天竟然还能找到。
“那天是你救了我吧。”计安平看着他捧着小金牌那视若珍宝的样子,突然有点不是滋味。赶紧出言打断他。
“啊?”叶婉儿赶紧抬手擦擦眼泪,破涕为笑,“你说什么?”失而复得的惊喜让他变得开朗了几分。
“那天是你救了我吧,大半个月前我不小心掉到河里,醒过来的时候就躺在河滩上了。这个小金牌就是在那捡到的。”
“啊。是了,是的。我拖……”叶婉儿不好意思地抓抓头,摩挲着金牌。“……的时候还感觉绳子拉了一下。想不到……啊,那你就是那个死……那个躺在水边的人。”
“是我。”计安平笑道,“我先不知道这东西是你的,前几天听老张说起周小姐的名讳才知道。再加上你天天来挑水,我猜着差不多是你。”
叶婉儿在计安平脸上看了几眼,又垂下眼神。当时他以为是一个死人,不想她做浮尸,所以就把她拖了上来。当时也害怕不敢多看,哪知人家根本还没死。还在自己眼前晃了大半个月,自己愣没看出来。
计安平也猜到叶婉儿认不出自己,哈哈一笑,“你对我有救命之恩。就让我替你去担水吧。”
“……那怎么可以?”
“有什么不可以。”计安平把手上的吃的喝的往他怀里一塞,“我们乡下从不讲究这些客气,这么重的东西当然得女的来担了。”加紧几步就走远了。
“袋子里的东西都可以吃啊,羊肉汤我还没喝呢。”计安平冲要跟上来的人摆摆手,“你在这里等我就行了。”
叶婉儿抱着香喷喷的吃食,缓下了脚步,脸上挂上了恬静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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