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州城外的牡丹园是当地名园。
每到春夏之交,园内数亩牡丹竞相绽放,层层叠叠的花瓣犹如细腻丝绸缝制的女子裙摆,富丽堂皇,华美异常。牡丹园也因此成为清州人宴饮聚会、送别友人的首选场所。
接待长乐公主一行的接风宴也摆在牡丹园。只可惜此时园中草木凋零,一派荒凉迹象,加上些许残存的积雪,越发显得破败。
长乐公主与静安郡主刚刚迈步园中,不觉得是赴宴,倒像是走进了志异小说里描写的宅院。
长乐公主一声冷笑,清州刺史立时诚惶诚恐地说:“牡丹园是清州名园,可惜这个时节萧条了些。等公主返程之时,再到此园,正好可以欣赏牡丹。”
长乐飞起一脚,要去踹清州刺史,被一旁的静安郡主拦下来。
长乐公主不甘心,怒道:“谁给他的狗胆,叫他如此糊弄本公主。”
静安郡主忙劝道:“圣上再三嘱咐,要我们此行力行节约,不要给各地州县增加负担。我看此园甚好,时节荒凉,也算不得此处州县怠慢。”
长乐公主却不听劝,挣开静安郡主,终于一腿踹在刺史身上。“我是代太后出行!太后以往住在何处,我就要住在何处!这么草率应付,把南巡当做什么了,眼里可还有太后和圣上!”
刺史被长乐公主的气势镇住,忙跪下认错。一番人仰马翻的忙乱之后,南巡的大队人马终于转到清州城中,分别安排到各富户中住下。
静安郡主的两名侍女,一叫碧竹,一叫绿萝。好容易安顿下来,绿萝忍不住向静安抱怨,长乐公主不听静安郡主劝解,非要转到城中居住,对地方多有搅扰。
“闭嘴,”静安郡主冷冷的瞥了绿萝一眼,说:“刚才的这些话绝不许在外面说去。你以为南巡是为了赏风看景不成?长乐公主住在城中,才能知晓百业兴衰,人间疾苦。被拿捏着在城外的园子里过一夜,能接触到什么?后面的州县也照此应付,这趟南巡就白白耗费了许多人力物力。”
绿萝方才明白牡丹园中长乐公主的任性并非胡闹,连忙向静安郡主认错。
静安郡主原本对南巡不太在意,只当是例行公事应付一番,没想到这长乐公主倒是个秒人。她起身出屋,想要问问长乐公主下一步有何打算,却被告知公主已带着侍女侍卫不知往哪里游玩去了。
静安不知,清州刺史却知。
长乐公主去了城中顶繁华处,进了三春大戏楼。
戏楼今日上演九臂圣君斩妖魔,班主尤三春扮着九臂圣君的模样,正在台上飞转腾挪,尽显一身本事。突然有一锭金元宝夹杂在众多铜钱之中被扔上戏台,金光闪闪格外引人注目,引得台下看戏的众人喧哗不止。
尤三春向台下扫了一圈,果然看见一身华服的长乐公主端坐在一处方桌前,周围侍卫环绕,紧张地戒备着。他越发把本事使足,台下喝彩声一阵高过一阵。
好戏唱完,尤三春匆匆赶到后台,长乐公主已经坐在那里自在饮茶,略带不满地说:“三春,白费了我一年那么多银子包着你,你这身功夫倒是没见什么长进啊。”
尤三春忙笑着过来,接过冬月手里的茶壶,侍立在长乐身旁。悄声说:“我这功夫如何,公主私下里明白就是了,何苦要在众人面前奚落我。”
传说中,九臂圣君面容姣好若美貌女子,因此戏台上的扮相不似别的武生英武不凡,倒偏向旦角的柔美。尤三春虽是男子,但脸上浓妆艳抹,红唇噙笑,烟波流转,显出无比的娇媚来。
随行的几个侍卫眼观鼻、鼻观口,木头人一样柱在周围,内心却是狂风暴雨:传闻长乐公主包养戏子,原来这戏子竟是清州有名的尤三春!也怨不得长乐公主刚才雷霆震怒,住在城外牡丹园,如何方便来会这三春班主?
听了尤三春的话,长乐公主会心一笑,开口让众多侍卫退出去。侍卫们哪能不知趣,纷纷退出后台,给长乐公主留出空间。
等人都退干净了,长乐随手拿起桌上的扇子轻轻敲在尤三春的脑门上:“你还演!我这名声都在平阳城里坏透了。”
尤三春不在意,取过一把椅子在长乐公主对面坐下。面上柔媚的表情褪去,浓妆的脸上显出严肃的神情来,尤三春说:“公主可是下定决心了?这一走,以后可就再也不能回了。”
长乐公主没说话,良久之后才郑重地点了点头。
“只是拖累了你多年经营的戏班,”长乐公主略有些黯然地说道。
“公主说的什么话,这戏班本就是为了今日成立的。能为公主派上用场,我多年来才没有白费力气。”尤三春说,“那我就按照以前定下来的,把事情都吩咐下去。公主只管放心往尚州去。”
长乐点头,又吩咐了尤三春几处细节,就打算回返住处。
尤三春却犹犹豫豫地说:“公主,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长乐公主让他说。
“前几日,黑龙山上的兄弟们碰上了一件事。”尤三春说,“说是有一位公主在平阳城里的熟人在黑龙山下的官道被劫了。”
“哦?”长乐公主好奇。
“户部侍郎徐佑宁。”尤三春继续道。
长乐公主方才想起,她前些日子是曾嘱咐管家多留意徐佑宁的行踪,想是柳管家话没有说明白,让尤三春误会是自己的熟人。这徐侍郎并不是良善之辈,被劫也就劫了,也算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算他活该。”长乐公主起身,并不准备多听。
“公主,”尤三春又说,“劫道的人并不普通。黑龙山的兄弟们说,来人不是清州地界的人,听说话的口音像是从平阳城来的,而他们用惯的招式更像是军中教习的。兄弟们弄不清是谁下的黑手,担心搅在其中误了公主大事,因此没有干预。”
长乐公主站住了,拧眉沉思。“徐侍郎人呢?”她问。
“徐侍郎被劫走了盘缠和官印,三日前赶到清州刺史府求助。刺史让人捉拿山匪,至今没有消息。”
“那群平阳城的假山匪呢?”长乐又问。
尤三春回:“他们隐藏在黑龙山东的一个山坳里,并没有远走。”
长乐表示知道了,叫尤三春不必再管此事。尤三春再次活动活动嘴角,端出谄媚的笑容来,送长乐公主走出后台,就见清州刺史大冷天的等在门口,一脸焦急。
长乐公主狠狠一眼瞪过去,清州刺史忙上来道罪,说是在府中早已摆下宴席,请长乐公主和静安郡主一同过府用晚饭,也请尤三春过去相陪。
长乐公主摆手,说:“三春不要去了,静安哪里看得了这个。回去之后少不得要向皇帝哥哥告状。”她似是已经忘了晌午在牡丹园的种种不快,与清州刺史一道去了刺史府中。
刺史府花园占地不小,又修得十分精致。园中亭台楼阁,假山水池布局格外讲究。尤其是在炭盆烤得热气腾腾的屋中,几盆栽在硕大花盆里的独枝牡丹正开到盛时。让人一时之间产生错觉,似乎此时不是寒冬,已到了春夏。
在此屋中,刺史又郑重向长乐公主道歉,都是自己有眼无珠。
长乐笑道:“哪里会真的怪刺史大人。你们这些在朝当官,都是盘根错节,身不由己。怕是我在平阳城中得罪了谁,要刺史大人给我个下马威。要说这人才是瞎,把不发威的老虎当成病猫了。”
长乐公主,静安郡主,刺史及夫人,司马及夫人,六人一桌边吃边聊,也渐渐热络起来。
谈过风土人情,谈到清州治安,清州司马忍不住叹了口气。
“可是有什么恼人的事?”长乐公主问。
刺史本不欲说,司马心快口直,道:“城外黑龙山有一伙儿山匪,武功高强,近两年本不多事,谁想前几日劫了徐丞相的大公子户部徐侍郎。我带领人马前去剿匪,可山匪行踪不定,哪里找得到人。徐侍郎官印被劫,现正滞留在清州。我们也不知如何是好。”
“徐侍郎也在清州?”长乐公主讶然,“怎么不请徐侍郎一同赴宴,我们在平阳城也算是老熟人了。”
听长乐公主如此说,刺史忙吩咐人去请徐侍郎。
静安郡主似乎不经意地打量了长乐公主一眼,微微含笑,继续夹菜吃。她在平阳的时候,也曾听说过徐佑宁催促长乐公主补缴金贡的事,两人最近熟悉倒是熟悉,只怕不是关系和睦的那种熟悉。
几人闲聊了好一会儿,才见户部侍郎徐佑宁姗姗来迟。
长乐公主定睛一看,险些没有忍住笑。徐佑宁额头左上方好大一块紫色的淤青,嘴唇干裂,怕是正为了丢失官印一事着急上火。
静安郡主也看清徐佑宁额头上的淤青了,心里五味杂陈。要是那人如今还陪在徐佑宁身边,哪怕是刀山火海,估计也不会让徐佑宁遭这么一份罪。
只可惜往事如烟,已无处可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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