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春分被问的一愣一愣。反应过来, 觉得好笑,“甜儿就算去也没法像现在这样天天跟你玩儿。”
“为什么啊?”
孙瑾很无语,她儿子可真笨, “首都又不止一所大学, 除非你能跟甜儿考入同一所学校。”
毛蛋不禁点点小脑袋, 原来要考同一所学校啊。
他懂了。
孙瑾不禁问:“想跟甜儿考同一所学校?”
毛蛋歪头看着他妈, “不可以吗?”
孙瑾:“可以倒是可以。甜儿学习成绩那么好, 这么多年就没考过第二名, 你想跟同校可不容易。”
毛蛋忍不住反驳:“我学习也好。”
孙瑾点头:“行, 你学习好。好学生, 我们是不是该回家写作业了?”
毛蛋又转向杜春分。
杜春分好笑:“我还以为你忘了。”
此番过来就是为了红烧鱼,忘不了啊忘不了。
可杜春分家里没有鱼,也没有肉。
杜春分就带他去堂屋让甜儿把做法写下来。
毛蛋接过去就给他妈。
孙瑾道:“今儿才四号,这个月的定量还没发下来, 过几天再做好不好?”
七岁的毛蛋或许不知道买猪肉需要票,因为他很少跟外界接触。十一岁的毛蛋上了几年学,天天在外面, 即便不跟同学打交道,多多少少也听说过一些。
毛蛋轻微点一下头。
孙瑾看到儿子这么乖, 再一想到儿子的身体比同龄人弱,不禁说:“冬天是温补的好时节,能弄点羊肉就好了。”
杜春分:“羊肉可不好弄。汪振东三天两头去农副市场,别说羊肉, 鸡肉也不能保证天天有。”
甜儿不由得抬起头:“牛肉呢?”
杜春分惊讶:“你还想吃牛?”
甜儿好奇:“牛肉不能吃?”
“牛耕地用的。不说别的地方, 就说小河村, 离滨海市那么近, 弄点东西就能拿去收购站卖, 生活条件比别的地儿好,村里都没拖拉机。”杜春分转向孙瑾,“哪天王旅长休息,你让他去附近村里转转,问他们啥时候杀羊,跟卖羊肉的一块去收购站。”
孙瑾觉得这也是个主意。
天气越来越冷,多买几斤放个十天半月慢慢吃。
思及此,孙瑾想快点见到王旅长,就带着毛蛋回家。
王旅长也希望儿子越长大身子骨越结实,周末就开车去农村。
到了村里一问才知道,村里的羊是集体的,年底统一卖。
离过年还早,王旅长只能打道回府。
王旅长算着进了腊月再去一趟。
然而羊肉还没买回来,他的职位变了。
革命这十年间,部队没怎么动,偏偏又没停止招兵,军人越来越多,家属也越来越多。家属到了部队都想弄个工作,导致干部严重超编。
到七一年,也就是邵耀宗调到军区的前一年,全军总人数就比六六年之前多了百分之二十。也是因为这点,边防师四个团才整回三个团。
那年动一次,这几年又没怎么动,人又变多了。去年九月份,首都方面就要求全军总人数再精简百分之二十六。
虽然没规定时间,但也不能拖拖拉拉弄个四五年。
除了年龄到了该退伍的,机步旅就没冗员。这一年来军区轰轰烈烈精简,都没查到机步旅,王旅长和邵耀宗都以为这次裁军没他们什么事。
杜局的老朋友军首长早超龄了,文件一下来他就主动请辞,搬去市区养老,跟儿女同住。周末还能找杜局喝喝茶,下下棋。
首长做表率,其他超龄的高级军官也乖乖退休回家颐养天年。
他们这些人一退,位置空出来不少。
有道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宁阳战区不可能交给别人,所以上级推下级,下级再推荐下级。陈鑫他爸被自己的首长推上去,他的继任者自然也从自己军中选。
陈司令虽然看好王旅长,但他资历尚浅,就让他在军中担个副职。
没人敢闹革命,薛副旅长的家庭背景也不再是问题,就被看好他的首长调到作战部。三人只剩邵耀宗。邵耀宗不光会练兵,还有多年带兵经验,从副团级,正团级一点点上来的,还上过战场,完全有资格接管机步旅。
机步旅是宁阳战区最优秀的部兵种之一,战区上上下下的首长也不舍得让给外来户,以至于薛副旅长还没调往作战部,上面就把邵耀宗按在旅长的位置上。
动作迅速的堪比把他从边防师调到这边那次。
王旅长跟邵耀宗说没三天,邵耀宗就被提上来,简直不给消息传出去,不给旁人活动的机会。
邵耀宗接到任命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晕乎乎的搬到刚刚打扫干净的办公室,他都没回过神来。
踩着咯吱咯吱的雪到家,看到孙瑾正在教几个孩子画画,邵耀宗可算回过神来。
孙瑾看到他,笑着说:“恭喜,邵参——不,应该说邵旅长。”
寒冷的冬日屋里烧着烤炉,杜春分便在堂屋里做饭,闻言愣了一瞬间,“邵旅长?”
孙瑾很意外:“你不知道?”
杜春分被问糊涂了。
邵耀宗:“我还没来得及跟她说。”
杜春分看了看他,又看看孙瑾,心砰砰砰砰跳,总觉得跟做梦一样,浑身发虚,“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孙瑾见她神不附体的模样,道:“应该就是你想的那样。”
杜春分顿时顾不上做饭:“那那——王旅长呢?”
“老王昨儿搬军部那边去了。”
杜春分张了张口,使劲掐一把自己的手,确定不是做梦:“这这么大的事,咋,咋都没听你说过?”看向邵耀宗问。
军部早几年特意弄个机步旅,谁都知道军部看好王旅长,他上去是早晚的事。可即使所有人都知道,从自家人口中说出来,难免会让人觉得显摆炫耀。
孙瑾以为杜春分知道,更不会特意跟她说:“小邵没说?”
邵耀宗:“我本打算尘埃落定一块告诉她,没想到动作这么快。王旅长昨天刚搬走,今天我的任命就下来了。”
杜春分越发不敢信:“你们部队的办事效率啥时候变得这么快?”
孙瑾被她的话逗得想笑:“特殊时期特事特办。再说了,老王说了,这次这么快,还是因为咱们那个前首长识时务。去年上面精简部队的文件一下来,他就主动请辞。这么有眼色,他要推荐几个人,上面自然不可能不许。
“机步旅是他弄得,他的继任者肯定重用咱们机步旅的人。否则以后谁还敢追随这位新首长啊。小邵,你说是吧?”
邵耀宗微微点头,对杜春分说:“我之前跟你说,动谁都不可能动咱们机步旅,就是因为现在的这位首长是前首长推荐上来的。”
杜春分还是觉得这么大的事被他们说的过于简单:“他推荐首都那边就用?”
孙瑾:“这个时候他们比谁都希望稳。前首长推荐的又不是酒囊饭袋,不学无术的败类。又离首都那边远,首都还指望咱们防住虎视眈眈的苏联,没理由不同意。”
杜春分脑海里闪出三个字,没敢说出来,怕耳朵尖的人听来去,“那薛旅长怎么办?”
邵耀宗:“薛旅长去作战部。虽然还没搬过去,不过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四姐妹和毛蛋都忘了画画,支起耳朵听。
甜儿见他们停下,“我们是不是要搬家了?”
毛蛋转向他妈。
孙瑾没管儿子,而是看邵耀宗。
邵耀宗:“南边的那些房子,除了陈司令家那几排,其他房子跟咱们这儿差不多。顶多比咱们这儿新一点。也没差几年。”
杜春分道:“既然差不多,咱们就别搬了。院里还有我种的菜。”
毛蛋不禁站起来。
孙瑾好笑:“妈知道你想说什么,甜儿不搬,我们也不搬。行了吧?”
少年满意了,坐回去。
孙瑾:“别坐着了。收拾收拾东西,咱们也回家。你奶奶该做好饭了。”
冬日里没多少吃的。主食不是红薯土豆、杂粮杂面大米就是面条。杂粮杂面晚上吃了毛蛋和王金氏一老一小不消化,所以王家的晚饭十有八次是挂面。
今天也不例外,煮面条吃的。
这个王金氏会做,所以就把这活揽下来,让一天没见孩子的孙瑾陪陪毛蛋。
毛蛋也知道他奶奶做饭只有面条,忍不住嘀咕:“又吃面条啊?”
孙瑾:“天天早上来跟甜儿一起锻炼,早点把身子骨养壮实,你想吃什么妈给你买什么。”
毛蛋仰起头:“猪肉?”
孙瑾轻微摇摇头:“不行。现在吃了,咱们过年只能酱炖杂鱼。去年你杜姨炸馓子,你不是很喜欢吃吗?回头妈买些肥肉,熬点猪油和菜油一起,咱们请你杜姨帮咱们炸馓子。”
毛蛋轻轻“嗯”一声,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孙瑾给他拿着。
少年不需要长辈提醒,对杜春分一家道:“杜姨,邵叔叔,甜儿,明天见。”
小美拍桌子:“我呢?”
平平和安安看他。
毛蛋立即说:“姐姐,明天见。”说完就拉着他妈妈的手出去。
小美指着他的背影:“这个臭小子,亏得他小时候我天天教她拼音和数学,眼里就只有你们和姐姐。”
甜儿瞥她一眼,“咋不说毛蛋叫你姐姐,叫我都是叫名字?”
小美:“毛蛋叫你名字那是跟你学的。”
甜儿噎的说不出话。
杜春分想笑:“你们赶紧写作业,一会儿饭就好了。”
甜儿却没心情写作业:“爹,你真转正了?”
邵耀宗:“我办公室都搬过去了还能有假。”
刚刚有孙瑾在,杜春分努力不让自己过于失态,现在她走了,不需要装,拉个板凳坐下,示意邵耀宗也坐。
邵耀宗瞧着她准备长谈的模样,忍不住说:“我真没骗你。三天前王旅长才告诉我有可能接替他的职位。我当时想着旅长这个位子惦记的人多,我又才四十二,不一定能轮到我,怕你空欢喜一场才没敢告诉你。”
杜春分:“那王旅长的事你咋也不说?”
邵耀宗道:“怕有变。这一年来咱们这个大院走了多少人,你不是没看到。人搬过去,档案没递上去都有可能被截胡。”
甜儿不禁问:“竞争这么激烈?”
邵耀宗:“这一年来全军已经精简了至少百分之十,师长副师长上不去都只能回老家。你说呢?”
甜忽然想到一个人,“娘,你说,李慕珍和余副师长是不是也在精简之中?”
杜春分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好一会儿才想起李慕珍是谁,不禁看邵耀宗。
邵耀宗:“你要是想知道,我回头去档案室问问。”
杜春分摇头:“不想知道。明天得蒸粘豆包,多蒸点,给老杜拿点。”
邵耀宗:“你最近两个月存了不少白面,再蒸些馒头吧。”
小美赶紧说:“不行。那是留着蒸馓子的。”
邵耀宗想念白面馒头,也想吃着白面馒头过新年,算是庆贺他官升一级。
可一想想几个闺女一年只能吃这一次,顿时不好意思跟闺女争。
邵耀宗笑道:“那行,年前炸馓子,年后存了白面蒸馒头。”说着眼角余光看到锅里冒烟,连忙提醒杜春分。
学校已放寒假,杜春分闲着没事,上午便擀一些面条,吃不完也放不坏。
堂屋里温暖,厨房里虽然有个炉子,但没法跟堂屋比,因为炉子一直封着,里面温度较低,杜春分就把擀好的面条放在那边。
到厨房拿一把,锅开了加一次水,就把白菜叶子放进去。
杜春分这边吃了饭,隔壁王家也吃饭了。不过毛蛋他爸没回来。已成为军中副司令的他新官上任忙的加班呢。
邵耀宗从参谋长到旅长,还是在机步旅,工作上手快,也不需要再跟底下人搞关系,都是熟人,所以他天天都能按时回来。
杜春分再见到王保国已是一周后,在王家帮他们帮他家炸馓子那天。
王保国本以为香味是从杜春分家传来的。
到自家院里香味反而浓郁,还没走到厨房就问:“做什么吃的这么香?”话音落下,看到杜春分,惊了一下,“我就说不可能是孙瑾。”
炸馓子之初,孙瑾又是带套袖,又是把头发挽起来,搞得似模似样等着夹馓子。
家里油少锅也小,杜春分弄的馓子就巴掌那么大,一根根跟挂面那么细,孙瑾没干过这活,用筷子从杜春分手里接过盘好的馓子,啪嗒一下掉油锅里,险些溅她和杜春分一脸热油。
王金氏吓得让她哪凉快哪呆着去。
孙瑾没想到看似简单的活儿这么难,还险些害了杜春分,又气自己又懊恼,这股邪火儿正愁没地儿撒,闻言没好气地说:“怎么就不可能是我?”
“我以为是毛蛋。”王保国胡扯一句,就朝屋里找人,“毛蛋,毛蛋,出来!”
杜春分:“毛蛋在我们家。”
“这臭小子天天往外跑,我找他去。”不待孙瑾开口,将将进家门的王保国躲到隔壁,找到儿子就问:“你妈今儿怎么了?”
毛蛋摇了摇头。
王保国:“没事?那就安稳日子过久了,不找点事心里不痛快。”低头看到儿子画一只鸡,“儿子,你怎么不是画鱼就是画鸡?”
甜儿忍不住说:“我们倒像画别的,也得有啊。”
王保国想想这个大院里,各家院里都种上菜,连一朵花都见不着,几个孩子又出不去,认识鸡和鱼还是因为买过,“明天我休息,带你们玩儿去。”
甜儿扫一圈:“我们五个?”
车坐不下。
王保国想了想,“我让人再开一辆,咱们买羊肉去。”
不想空跑一趟,翌日王保国先带他们去村里。
村里有鸡有鸭也有鹅,有猪有羊也有牛。
王保国带他们认一圈,从大队长那里得知最近去收购站卖东西的人多,一行人就直奔市收购站。
羊肉属于溢价物,虽然不限购,但非常贵。王旅长也没舍得买太多,就要一条羊腿,给儿子补身体加留着过年。
甜儿姐妹几个来之前,杜春分给她好几张大团结,甜儿也要一个羊腿,但付了钱又让人从羊腿上割一斤肉。
这一斤肉她们带回家做羊肉面条,剩下的送去她们爷爷家,留过年的时候一家人吃。
收购站里有很多不需要票,平时不好买的东西。甜儿和王保国就多买一些。甜儿买的那些一分两半,爷爷家一半自己家一半。
王保国带着毛蛋回到自己家,就忍不住跟孙瑾说:“甜儿那丫头平时看起来风风火火,没想到做起事来稳的跟个大人一样。”
王金氏道:“买了两年菜,还能不会买东西?”
王保国不禁说:“难怪跟人讲起价格来一套一套的。我都没好意思开口。”
孙瑾道:“你不会讲价就是了。”
“我不跟你吵。”王保国把羊腿递给她,“切一点煮羊肉汤给儿子喝。”
孙瑾惦记这点羊肉惦记几个月了,二话不说切掉一块。
王保国心疼:“别切这么多。吃完了回头就没地儿买了。”
“收购站不是有吗?”孙瑾奇怪。
王保国:“也就这几天。过几天每个单位工厂你一头它一头的一分,别说羊肉,能见根羊毛就不错了。”
孙瑾闻言忍不住问:“按理说你们部队也能分一点啊。”
王保国摇了摇头:“那多人,肉那么贵,分到每个人碗里顶多指甲盖那么点。有那个钱不如换成猪肉,都能吃块大的。”
孙瑾想想一个机步旅就几千人,“你说得对。”看到案板上的肉,“我去问问小杜怎么做。这羊肉膻味有点重。”
看到杜春分往羊肉汤里放醋,还以为看错了:“这回头怎么吃?”
杜春分:“捞出来切片换水重新煮,然后再下面条。”
孙瑾:“没别的法子?”
杜春分想了想,“山楂或者核桃仁也行。”
孙瑾不禁说:“我上哪儿弄那些东西去。上一次吃核桃,还是好几年前你给毛蛋的。话说回来,那次的核桃是在哪儿弄得?”
杜春分:“深山老林里。”
孙瑾想起来了,邵耀宗以前的驻地就在深山老林里,“这么看来在那边也有那边的好啊。”
杜春分笑道:“我宁愿在这边。那边的老师虽然也认真教课,可真没法跟这边的比。”
孙瑾不由得想起她之前说的,有可能恢复高考,“小杜,赶明儿到你爹那儿,再让他托首都的朋友打听打听,这事有没有门儿。咱们也好早做打算。明年秋毛蛋就升初中了。四年后就毕业了。虽然从现在算还有四年半,可这日子快着呢。”
杜春分听她这样一说,想到明年秋几个闺女上高二。以前还有高三,现在没了,高二就毕业了。
“我过去就问问。”
首都那边确实有老杜的朋友,以前怕彼此连累不敢往来。
闹了十年的革命结束了,没那么多顾虑,过了春节老杜杜厅长就给那边写信。
他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收到的回信可能是模棱两可的话。一来怕他泄密,二来怕被他连累。
老杜身居高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以前的老战友就告诉他,上面希望恢复高考,但教育部不同意。
不知道还得扯皮到什么时候。
老杜想想掌权的那几位,哪个不是杀伐果断,戎马一生的将军。他们想干的事怎么可能干不成。
周六去闺女家,老杜就告诉甜儿几个,好好准备。
高一期末考,甜儿名列前茅。
陈鑫拿着成绩到家就忍不住抱怨:“再过一年就工作了,邵甜儿干嘛还争第一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已从军司令转为集团军副司令的陈司令翌日早上到部队就“微服私访”。
访到机步旅,不出意外看到邵耀宗。
陈司令笑着说:“邵旅长,你的几个闺女真不错。”
邵耀宗被说糊涂了,本想问甜儿,到嘴边想到陈鑫,舌头转个弯儿:“安安又跟陈鑫打架了?”
“没有。还不如打一架。我听陈鑫说,甜儿考第一,安安的作文减了几分,但也是第三名。跟小美一样。平平是第二名。自打你家这几个过来,前三名就被她们包圆了。陈鑫那群小子怨声可不小啊。”
邵耀宗心说,还不是他们上课不认真听讲,下课不做作业。
“甜儿喜欢当第一。也不是第一多好,主要能奖励她一个笔记本。”邵耀宗还有一句没说,有了老师奖励的本子,邵甜儿就可以把买本子的钱存起来,想买什么买什么。
陈司令:“明年就毕业了,弄这么多笔记本怎么用?”
十年前的邵耀宗或许听不出来。
在军区这个人精堆里几年,再听不出来他就是个棒槌。
邵耀宗朝外面看一眼,没人,“首长,您想说什么直接说吧。”
“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邵耀宗:“哪方面的?有消息也是您先知道。”
陈司令一挥手:“咳,我朝中没人。你朝中有人。”补一句,“你岳父。”
邵耀宗真没听懂:“您指哪方面?”
“你家几个闺女那么用功,你说呢?”
邵耀宗恍然大悟,赶紧关上门:“上面确实打算恢复高考。”看到他呼吸急促,“您别激动,但也有阻力。我岳父说今年有点困难。你想,以前高考都是夏天,我估计有可能是明年夏天。”
陈司令不禁说:“就算明年夏天,那只有一年时间?”
邵耀宗:“到明年高考就停十二年了。十二年多少人才啊。你得这样想。”
陈司令闻言,叹了口气:“是呀。到明年十二年啊。十二年前,我家老大才十五,跟陈鑫现在一样大。不是这革命,现在他不是军人,也该是一位优秀的老师,或科研工作者。”
邵耀宗没真正经历过,无法感同身受,不敢乱劝,“我以前在边防师的师长,有一年跟我来信,说他儿子请病回城了。要不让陈鑫他哥试试?反正早几年上面就提议让知识青年回城就业。他回来没工作,只要你家人没意见,估计也没人敢说什么。”
陈司令的儿子以前请病假回来过,那时候时局紧张,呆几天就赶紧回去了。
“我回头给他拍个电报。委屈他了。”
陈家的情况,邵耀宗听人聊过,“你也是没办法。不可能都安排到部队。总不能让更小的女儿下乡吧。我想他也能理解。对了,没在农村结婚吧?”
陈司令微微摇头:“早几年想在农村找个对象。那时候正好上面让知识青年回城就业,他想回来就没敢留在农村。
“谁能想第二年到处批孔又乱了。我怕回来再横生枝节,没敢让他回来。他自己也知道,那时候农村反而比城里安全。一个村找不出五个识字的。”
邵耀宗:“看上面这半年来的态度,有心恢复以往的一切。能回来就早点回来,离市区近,不论是进厂,还是做别的都好安排。”
陈司令微微颔首,拍拍邵耀宗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邵耀宗回到家中就忍不住跟杜春分感慨:“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咋了?”杜春分奇怪。
邵耀宗:“今天上午陈司令为了他那个大儿子,亲自去办公室找我。起初还没好意思说。我听出来主动问,他才问是不是要恢复高考。”
“就算恢复,也跟他大儿子没啥关系吧?”
邵耀宗想想陈司令的话:“听他的意思大儿子学习很好。估计是想让孩子提前回来,在这边上两年高中,等恢复了正好参加高考。”
“多大了?”杜春分想笑,“得三十了吧?”
邵耀宗洗洗手,道:“你肯定没听说过,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以前的进士等于现在的大学生。陈司令觉得儿子能当科研工作者,那成绩肯定能上个不错的大学。别说今年才二十七,就算三十七,他工资养得起,也得让儿子试试。”
“陈司令不愧是司令,心气高啊。”
邵耀宗摇了摇头:“主要是觉得对不起大儿子。四个孩子就他回老家种地。”
杜春分心中忽然一动:“家家户户孩子都多,不可能所有孩子都安排在城里进部队,那样别人肯定有意见,所以像陈司令这种得委屈别的孩子的家长肯定也不少。”
邵耀宗看到压水井旁边的水桶里有个西瓜,就拿出来去堂屋:“想说什么?”
“都像陈司令一样,那回头恢复高考参加高考的人可不少。”杜春分把刀递给他。
邵耀宗忘记接:“你说的不是没道理。郭师长家的几个孩子就郭凯旋回老家了。郭师长肯定也觉得对不起凯旋。他要是知道这事,肯定会让凯旋参加。”
杜春分:“要不要写信告诉他一声?以前对你不错,没少替咱们跑腿给老杜送东西。”
邵耀宗把刀递给他去卧室写信。
这封信署名没敢写自己的,写的是杜春分。不论是邮递员,还是邮递员去信的时候被别人看见,都会当这是一封家书,不会放在心上。
杜春分进去喊他吃瓜,看到信封上的名字,“回头我寄吧。”
邵耀宗点头。
虽然革命结束了,但肯定还有不死心的人。
以防万一,邵耀宗没敢写太多,只写了三句话。
信封封上就放抽屉里。
邵耀宗:“甜儿她们呢?”
“嫌这边进不来风,在北大门那边乘凉呢。我们先吃。待会儿送信的时候去找她们。”
邵耀宗边吃边思考:“回头别让她们出去了,好好在家复习功课,尤其数学,这一门好估分。到时候也好填报志愿。”
“行。对了,刘翠华嫂子那边要不要说一声?”
邵耀宗想一下:“你写信吧。就当唠家常一样跟她提一句。她离咱们太远,也不知道这几年具体什么情况,免得节外生枝。赵政委就不用说了,他和郭师长现在住的不远,两家常来常往,他知道赵政委就知道了。对了,先别跟甜儿她们说。”
这事还没影,她爹猜这一两年,万一上面阻力太大弄到后年,明年没出结果,所有人都会跟着空欢喜一场。
说不定还会怨她。
杜春分道:“我知道。”
然而她怎么也没想到,一个月后即将恢复高考的消息就传遍军属大院。
起初杜春分还以为是她不小心说漏了。
仔细想想,除了几封信,就只有陈司令知道,还是邵耀宗说的。不可能传的沸沸扬扬。
暑假还没结束,军属大院里孩子多,军嫂们不需要按时按点做饭也闲得很,每天都在外面闲聊。杜春分虽然没加入她们,但有看见王金氏跟她们聊的火热。
午饭后,杜春分就拿着板凳出去。
在阴凉处没呆半小时,王金氏就出来了。
王金氏本打算找别人唠嗑,看到杜春分就让随后跟她出来的毛蛋回去拿个板凳。
毛蛋无奈地瞥她一眼,乖乖回家,板凳递给她就去找甜儿。
王金氏指着他说:“一天到晚就知道玩儿。”
杜春分笑道:“没玩儿。开学他就上初中了。让甜儿教他初中知识呢。”
“这样啊。”王金氏误会他,转移话题,“这是给谁做的鞋?”
杜春分:“甜儿她们的。脚上跟有牙一样,穿鞋太厉害。”
“不是有牙,是天天练武。”
杜春分点一下头,言归正传:“婶子,我今儿早上去菜市场买鱼,怎么听人说要恢复高考?”
王金氏立马离她近一点:“你才知道?听说首都那边早几天就开会要恢复高考。教育局不同意。但很多人支持恢复高考。还要开会讨论。指不定今年就能恢复。”
杜春分:“上报了?”
“还没定下来的事哪能上报。”王金氏小声说:“也不知道谁的亲戚在首都参加了那个会议,发电报告诉他的。”说着,打量她一番,“你爹没说?”
杜春分摇了摇头:“今天不是周末。也有可能告诉邵耀宗了,邵耀宗还没来得及告诉我。”
“有可能。傍晚邵旅长下班回来,你问问他。”
既然已经提上日程,不再是推测,待邵耀宗回来,杜春分就让邵耀宗给她爹去个电话。
邵耀宗洗掉脸上黏糊糊的汗,舒服地长叹一口气,道:“不用了。这事整个军区都知道了。”
“真的?”杜春分不禁惊呼。
邵耀宗:“有阻力但支持的人更多。陈司令的大儿子已经回来了。”
“这么快?”杜春分讶异。
邵耀宗笑道:“这就是把孩子放自己地盘上的好处。这边没有任何问题,他老家人立即让人回来。在工厂都不可能这么快。”
杜春分好奇地问:“没听王家婶子说过。是不是最近没出来过?”
邵耀宗:“在家跟陈鑫学高一数学。”
“谁跟陈鑫学?”
甜儿进门就听到这句,“陈鑫那半桶水能教谁啊?”
安安忍不住说:“就是。他自己还没学明白。爹,谁那么想不开让他教啊?”
邵耀宗失笑:“据我所知这学期陈鑫考得可不差,前十名呢。”
安安嫌弃地不行:“正好第十名也是前十名?他真好意思说。”
甜儿好奇:“爹,还没说谁呢。”
邵耀宗笑道:“陈鑫的大哥。”
平平听人说过,“那个在老家的大哥?回来了?”
邵耀宗觉得没必要再瞒着闺女,就把有可能恢复高考的事告诉她们。
四姐妹懵了。
好一会儿反应过来惊得大呼小叫。
王金氏拽着毛蛋跑过来。
四姐妹停下来。
毛蛋奇怪:“怎么了?”
杜春分笑道:“听说有可能恢复高考,她们高兴的。”
毛蛋楞了一下,又惊又喜:“以后我们可以考大学了?”
杜春分点头:“有可能是明年。”
毛蛋:“明年好啊。甜儿高二。今年不行。”
甜儿连连点头:“对对。如来佛祖,观音菩萨,玉皇大帝,齐天大圣,阎王老爷,我还没准备好,明年再恢复高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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