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也妮没有拖延太久,她深吸口气,朝准气泡移动的反方向,往更深的海底扎了下去。
之后的路途不能称之为坦途。
但是沿着这条倾斜着的路线,接二连三地,欧也妮能在每次下潜一段时间后,找到新的泡泡作为换气点了。
她暂时不再需要为氧气担忧。
但也只是不需要为氧气担忧。
欧也妮估算着,自己潜入的深度,差不多已经到了“反正看不见,外貌随便长长即可”的深海生物区。
然而她未曾遇见任何鱼类。也不像在深渊中下坠之时那样,会因担心巨兽的窥伺而感觉紧张。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里除了神明和她,再无其他生灵。
只有一片死寂的,像死亡一般死寂的,寒冷海水。
哪怕不是深海恐惧症患者,在这巨大的沉寂黑暗中也会本能地陷入,近乎疯狂的恐惧。
而海水的压强是更为直接的威胁。
欧也妮路途中遇到的泡泡补给站,在这海水的压迫中,泡泡越来越小,泡泡中的气压越来越强。
欧也妮的身躯承受着巨大的水压,胸闷得像是在被货车碾压。
因为血氧浓度过低,欧也妮开始感觉到失温和严重的眩晕。她的意识开始难以聚拢。
鼓膜传来了刺痛。
欧也妮的眼里缓缓渗出血液,顺着眼角飘散,在海水中拖曳出飘荡的红丝。
我此刻是多么需要维恩主任赠我的那个四级防护术啊。
欧也妮迟钝地思考。
但缎带之类的外物,并没有随着身躯一起来到这梦中。
哪怕如今靠着想象将其拿到手中,欧也妮也无法使用。
此刻她已潜得太深了,若身周环境遽然发生变化,她反而会立刻遭受到空气栓塞的症状影响。
但她已经越来越接近目的地了。
欧也妮几乎完全失去了视力,但她的法师视野里,能望见海底,飘荡着一片无边无际的幽幽神光。
欧也妮缩在刚刚找到的新的泡泡里,剧烈地咳嗽喘息。
这个泡泡,在巨大的水压下,已经小到只能勉强容纳她的身躯了。
欧也妮倾倒掉耳朵中灌入的海水,然后摩擦着自己的身体和手脚,让湿漉漉的自己尽快恢复体温。
她一边自救,一边用法师视野,凝视着海底那片起伏的神光的轮廓。
因规模过于壮观,比例远超出想象,那轮廓从外形上完全无法令人联想到任何人形生物。
但欧也妮的想法,却隐隐得到了验证。
沿着气泡飘来的方向,那座巍峨的洁白山峰,一侧光滑平坦,一侧悬崖陡峭。
三角形的悬崖上排列着巨大而对称的两个洞口,气泡正以舒缓而有韵律的节奏,从洞中飘出。
这壮观的风景,应该就是躺在海底的,时间与梦境之主,那伟大的鼻梁。
这可真是仰人鼻息啊。
欧也妮窝在对方吐出的换气泡泡中,不禁心想。
欧也妮先前还猜测着,为何时间与梦境之主,要在深海中安置这么多空空如也的氧气补给站。
结果,这不过是神明正常呼吸的残余痕迹。
没有进气,只有出气。这到底是怎么呼吸的呢?
难道时间与梦境之主,还给在其他地方,自己的身躯装了一副能够从水中过滤空气的鱼鳃?
哇,莫非祂是人鱼哦?
欧也妮忍不住想起身鼓掌。她扭头望向神明鼻尖所指的方向,但隔着那么遥远的距离,除了一片宏伟的神光,她什么都看不清。
别说神明的下半身了,连近在眼前的神明的面容,欧也妮都没法看见全貌。
只能初步判定,那遮挡住她大半视线的鼻梁和嘴唇,形状长得还不错。
大概可能或许似乎是个美人。
欧也妮肆无忌惮地,在心底对神明的容貌,品头论足。
发出这样亵渎的心声后,暂且还没有雷霆来劈她。
看来时间与梦境之主,在这梦境之中,也保持着沉睡者的迟钝漠然,对周身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欧也妮感觉自己遭受的生命安全风险,威胁评级正在降低。
她决定再次出发。
脱出气泡的瞬间,深海的重压再次倾覆于欧也妮的身躯。
欧也妮奋力划水,向那片浩荡的神光发出冲刺。
一个气泡。又一个气泡。
随着接近那座山峰,欧也妮遭遇的气泡越来越密集,她在气泡之间快速地跳跃。
手臂酸痛得几乎要抬不起来,她途经气泡时的喘息越来越急促。
但欧也妮离目标地也越来越近。
体力几乎耗尽的极限瞬间,欧也妮的手指,终于勉强摸到了那座巍峨的山脉顶端。
然后她脱力地被海水冲走,又幸运地落入一个刚刚飘起的气泡。
欧也妮蜷缩在窄小的气泡中,任由这个气泡带着她缓缓向海面浮去。
水泡升得很慢,会随着上浮缓慢增压,她暂时不用担心自己的潜水病太快发作。
欧也妮的脑海因缺氧和剧烈运动,眩晕了许久。
等她勉强找回自己的理解力后,她才将视线投向了眼前的光幕。
神明的心愿,正以流畅优美的花体英文书写在光幕之上。
“aurbshissleep。”
“安姆希望无人扰其安眠。”
在欧也妮理解这行文字的释义的瞬间,光幕立即同步更新,将其转译。
以异世界的通用语,重新呈现在光幕之上。
方才那行,上辈子曾见过的外语语言,几乎像是欧也妮神志恍惚时发生的一段错觉。
欧也妮心神深深颤栗,忽然感受到一种难以名状的大恐怖。
守望深夜与恐怖的漆黑巨幕。
打捞黎明与希望的启幕之神。
■■曾作出的祷告忽然像警钟般在欧也妮心中敲响。
强烈的恐惧和直觉在警告她,有些真相,此刻还不宜去擅自猜测。
在时机到来前,也绝不能让时间与梦境之主,被他人唤醒。
身体的强烈不适,在督促着欧也妮尽快展开行动。
如果梦境中身躯的损伤,会不断复现在更高级的梦境,甚至复现到现实,欧也妮就需要争分夺秒地展开行动。
否则很快,在不断叠加的伤势拖累下,她的意识也将不复存在。
听听你那伟大的主的意旨吧,■■。
欧也妮双眼的血迹已被海水冲刷走,她睁着暂时失明的眼睛,用自己的法师视野,在光幕上寻找着■■留下的那行心愿。
令欧也妮深感意外的是,那行字,也被全部解读完成了。
“【安姆】希望唤醒沉眠中的时间与梦境之主。”
【安姆】,原来这就是■■的真相。
这就是分灵通用的命名格式吗?
欧也妮之前还以为会是安姆一号、繁欲二代、安姆-3……这样的命名呢。
所有的分灵都是打个括号了事吗?那该如何分辨个体?
不同型号、不同次代的,分灵之间,会有不同的代号吗?
【安姆】,会不会是安姆的分灵中,比较特殊的一个“安姆”?
还说,因为自己只碰见了一个“安姆”,光幕才在转译的过程中,敷衍地不作编号来简化表达?
等自己再遇到另一个“安姆”的分灵时,就能搞清楚了。
不、不、不,像【安姆】这样的麻烦精,欧也妮可不想再遇见第二个了。
她再看了眼对方的心愿。
“【安姆】希望唤醒沉眠中的时间与梦境之主。”
以及与其并列的,时间与梦境之主的伟大心愿。
“安姆希望无人扰其安眠。”
欧也妮喃喃说道,“我觉得你们应该先打一架,而不是将我这个无辜路人拖进麻烦。”
欧也妮一边嫌弃地想着,一边将手指搭上了光幕上【安姆】那个名字。
对方强烈的意志立刻顺着意识连接的通道,气势汹汹地铺了过来。
【妳逃去了哪里!?】
“好啦好啦,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欧也妮在心底向对方传递信息。
她的精神再度传来被人抓攫的感觉。
【安姆】迫不及待地抓住她的意识,向她发起新的攻击。
欧也妮的脑子如遭猛击。但在倒下的瞬间,她早已准备好的手指,按在了她的最新情报上。
“安姆希望无人扰其安眠。”
这行文字最首的两个字符,闪动着同样不详的深红色的光芒。
欧也妮躺在时间与梦境之主的梦境中,与其建立了更深层次的直接精神连接。
浩荡,寂寞,空虚,深沉。
时间与梦境之主仍未醒来,但祂的情绪已足以无意识地压制一切。
欧也妮的心神被这无主的洪流冲刷着,几乎要不由自主地被拉入门扉的那侧,化作神明那无比庞大的意识中,微不足道的一粒渺尘。
可【安姆】极具有存在感的嚣张攻击,还在她的心底兴风作浪。
三股意识交汇的瞬间,微妙地达成了一瞬的平衡。
然后【安姆】发癫般地舞动起来。
时间与梦境之主在沉眠中,冷漠地不为所动。
欧也妮让【安姆】替自己来承受神明的巨大压迫。
我所能做的都已经做完,只等命运的庄家前来开盅。
欧也妮放任地想着,她阖上双眼,身体的疲累后知后觉地卷了上来。
欧也妮的思维在这负累之下,愈发迟钝退缩,任自己的脑海,成为另两个来客的访谈所。
或者,更贴切的形容,战场。
一方不肯放弃进攻,另一方在无意识地碾压,血腥而残酷的战场。
等不到另外两个意志,在较量中分出结果,作为中继器的欧也妮终于坚持不住。
她的意识短暂断联。
死一样的缺位和沉默。
欧也妮不知道自己的休克持续了多久。
后来她渐渐有了些意识,开始在高烧中做起了噩梦。
偶尔意识较为清醒时,她也能稍微感知到外界情况。
有人在照顾自己。
换毛巾。擦身。喂食粥水。当她因疼痛而□□时,能听到年长女性的温和安慰。
可她朦朦胧胧地唤着母亲时,却无人无应答。
另一种情形下,当欧也妮偶尔在深夜清冷的月光里,短暂恢复那么一两秒意识的时候。
她还有些恍惚的法师视野,能看见床铺底下,转动着持续治愈法阵的微弱光芒。
床头的枕边,散着几支空的药剂瓶子。
来不及计算那令人心碎的花销,欧也妮就会再度陷入沉睡。
这样的夜晚里,她往往不再会,因身体的高热疼痛,而发难熬的噩梦。
混沌的日子,似乎持续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某个下午时,欧也妮睁开双眼。
隐约的疼痛无法再给欧也妮带来更多的困扰。
欧也妮从床铺上坐起身来。
下午的阳光铺在了古董钟表铺二楼卧室的地板上。
她感受着肌肉因长久卧床而产生的酸麻不适。
欧也妮终于醒了。
当她脚步虚浮,踉踉跄跄地推门走进起居室时,老商人库克手一震,正在作简易调配的药剂差点失手脱落。
欧也妮倚靠着卧室的门框,向老库克展露了一个,虚弱却大方的微笑。
她以为老库克会很激动,但那喜悦的神色只一闪而逝,然后紧张和迟疑,占据了老库克那张皱纹深刻的脸。
老库克试探着开口,发出了欧也妮预料之外的提问。
“欧也妮,你还信仰丰饶女神吗?”
为何有此一问?
欧也妮闻言震惊,心念飞转,开始思索自己在信仰的问题上,是否露出了什么马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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