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祈盯着面前星罗棋布的棋盘,手中白玉般的棋子在空中迟迟没有落下,一双染了墨般的漆黑长眉蹙紧。
他若是把白子落在下方,就能堵住对方连成四子,可如此的话,不过是暂缓了燃眉之急,对方没了这块的棋,势必会在上面这块落下一子,届时就是四子连成线,且两头都没有白子堵住。
云祈思忖许久,除非陆知杭有意放水,否则他必输无疑。
不过虽料到了后面几步的棋路,他仍是无可奈何地把白子落在下方,堵住了黑子连成四子的可能,而陆知杭也不出所料的在上方的空位上下了黑棋。
“予行,你输了。”陆知杭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轻笑道。
“再来一局。”云祈睨了他一眼,淡定道。
陆知杭见他这模样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脸上的笑意又深了几分,命人把棋盘上的棋子一一分好,又如一开始那般将黑棋放在天元上。
云祈目光下敛,见对方还是如第一局那般落子,这次没有再放在天元下方的位置,转而换了个位置,毕竟适才的法子他已经试过了,走不通。
侍女见两人下个五子棋都下得那么认真,小心翼翼地把杯中的奶茶斟满,而后退下,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云祈在落下一子后,陆知杭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又下一子,想必是早就推算好了后路。
只是他这一手下得极快,在云祈执棋的手还未脱离棋盘时就已经朝那处而去,恰巧两颗棋子挨得极近,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彼此。
两人的指尖在棋盘上轻触,若即若离却不容忽视,指尖上一阵酥麻滚烫席卷四肢百骸,不约而同的皆是一怔。
陆知杭目光微滞,定格在了云祈那双白玉般骨节修长的手上,无端地有些紧张,一时失手,那颗黑子竟落在了相邻的一处。
云祈神情僵硬,指尖几不可闻地颤抖了几下,忽然抬起眼眸和回神的陆知杭对了个正着,对方的视线已从手上挪到了他的脸上,在视线交汇的瞬间就各自移开了。
“咳……失礼了。”陆知杭低咳一声,脖颈处渐生一抹可疑的红色。
至于下错地方的事早就被他抛之脑后了。
“无事。”云祈把棋子落下,坦坦荡荡地伸回了手,只是在角落处的左手却不自觉地握了握,昭示着内心的不淡定。
说来简直荒谬,对方的触碰总能引起自己的反应,从未有过的体验让云祈心中有些不喜,他向来厌恶理智掌控的任何事物。
莫非是极少与人肢体接触得缘故?
两人间不正常的暧昧氛围看得钟珂脑门上的黑线直冒,暗道这陆公子道貌岸然,见公主殿下生得貌美就起了歹心。
还好对方不知晓殿下乃是男儿身,一想到陆知杭知道后的窘态,钟珂才好受了些。
经过这一事,陆知杭的动作慢了些许,深怕又不小心触碰到。
那黑子下错了地方后,他便失了先机,随后愈发慎重的摆起棋阵,两人的手在棋盘上轮流来回,不过片刻后又添了许多黑白棋在上面。
因是下的五子棋,伺候的侍女们都看得清局势,在陆知杭下错棋后,云祈这边就占据了上风,不过好在这棋局刚开,形式未定,在陆知杭的几手妙招后,经验尚浅的云祈片刻过后又落了下风,被牵着鼻子走,侍女们皆是缩紧了脖子。
钟珂余光偷偷打量了一眼挺直脊背的云祈,见他面上似乎气定神闲,纤长的睫毛在眼底落下一片阴影,头上只简单的束起长发,暗暗感慨起了殿下的俊美。
再一看陆知杭,也觉得姿容无双,清隽雅致,心中突然诡异地冒出一个词来:天造地设。
她想她是病了,作为云祈的心腹,她当然清楚她的殿下乃是男子啊。
这一局毫无疑问又输了,放下手中的白棋,云祈脸色如常,漫不经心道:“再来一局。”
“好。”陆知杭低笑了一声,心情很是愉悦。
这就是炸鱼的快乐吗?
听到对坐那人轻微的笑声,云祈的目光带着几分诡谲,直直地看着他。
“咳……”陆知杭收敛起了笑容,执着黑棋就往棋盘上落下。
两人闷头下了五局过后,结果无一例外都是陆知杭胜,云祈哪怕转变了几个思路都没阻挡住颓势,至多就延缓了败局罢了。
那双好看漆黑的长眉紧紧蹙着,仔细观察起了面前的棋盘,抿了抿嘴角。
云祈平时并不喜玩五子棋,今日难得有心情和对方下起了这稚童玩的游戏,没成想却是屡战屡败。
余光瞥见钟珂几乎快要憋不住的笑,云祈扬了扬唇,嘴角的笑意带着几分凉薄,“陆公子都不知让一让?”
闻言,陆知杭后知乎觉了起来,他方才下棋确实是全力以赴,半点放水的意思也无,见云祈输得失了冷静,他笑了笑道:“这让了不就无趣了,我敬你,自是毫无保留。”
“……再来一局。”云祈沉默过后,面上的笑意并不达底。
云祈实际上也不是喜欢被人让的性子,自小他就争强好胜,失败只能让人愈挫愈勇。
经过五局的挫败,云祈收起玩闹的心思,结果就后面的十局都没赢过一次,难为二人下个五子棋都下得这般认真,甚至演变成了谁更胜一筹起来,侍女们皆是看得眼冒金星,要不是顾及殿下在此,就该打哈欠了。
不都是小孩子把戏,何必这般认真呢?
她们不懂棋盘上的二人缘何这般针锋相对,连五子棋都要争个高低。
云祈脸上的笑意逐渐收敛,低声道:“陆公子技高一筹。”
陆知杭瞧着对方蹙紧的眉宇,下棋时神情颇为专注,嘴角不由微微弯起,道:“予行,这五子棋,无论如何都只会是先手者胜,非是你技不如人。”
“哦?”云祈听到这话,见有了台阶下,脸色微缓。
他自诩才智过人,今日却被对方接二连三的胜过自己,当然不会开心到哪去,这会听到是因为先手的缘故,而不是自己连这简单至极的五子棋都玩不过对方,云祈脸色才好转些。
“换你先手试试。”陆知杭眉眼带着笑意,清隽动人,惹得站立在一侧的侍女纷纷红了脸。
云祈睨了一眼那几个面颊绯红的侍女,语气冷淡道:“好。”
被云祈目光扫视而过的侍女个个都是白了脸,哪还敢再对陆知杭春心荡漾。
换完的结果当然还是输了。
云祈低头看着石桌上已经被整理好的棋子良久,而后又抬眸看向了陆知杭,做无声的控诉。
“予行棋艺不精,怨不得我。”陆知杭把棋子都整理好。
这么多盘棋局下来,哪怕只是简单的五子棋都耗费了不少的光阴,再回神天色已经渐晚,天际上的霞云延绵不绝,好似被火烧灼了一般。
落日的余晖悄然洒在云祈冷冽如霜的侧颜上,柔和了眉眼。
意外瞧见这一幕,陆知杭动作一顿,而后故作自然地放好手中的黑棋。
云祈盯着棋盘良久,忽然笑了一声,说道;“是我技不如人,明日再来决一胜负。”
“好。”陆知杭对此颇为意外,没成想对方竟对这胜负看得如此重要。
得到答复的云祈嘴角轻轻荡漾了几分笑意,冷意总算消散了几分。
今日这般作态,让他得了一个明日能独自前来符府,而不会惹人生疑的理由。
————
九天上星河寥寥,远处一片重峦叠嶂,深浅不一的云雾缭绕在偌大的山庄内,水面烟波浩渺,只见水波惊起一片片涟漪。
淮阴山庄依山傍水,青山隐隐,水流涓涓。
云祈自符府内随着皇帝的车马一同回了山庄内,本该是世间至亲的两人却疏离冷淡,忽视云郸落在自己身上的复杂神色,云祈不复在陆知杭面前的笑意,神情一片寒凉。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皇帝身后,垂下的眼眸渐渐渗出几分阴沉来,费了不少力气在压抑住了当场把这狗皇帝千刀万剐的冲动来,只是在外人看来,瞧见的却是三公主寡言少语,生性怯弱。
云祈甚少见到自己这个血缘上的生父,可心中汹涌的恨意却不曾间断过。
一看到那张脸,总能让他回想起儿时,娘亲受的苦。
“你下去吧。”皇帝洪亮的声音传来,疲倦的双眼定定地看着云祈。
这张脸……实在是太像盛扶凝了,却唯独没有一分一毫像他这个‘亲生’父亲。
“儿臣告退。”云祈感受到那道若有似无的视线,压下心头的莫名,平和道。
至于对方眼中复杂难辨的情绪他只能暗自揣度。
说罢就头也不回的退了下去,在途径湖畔时,瞥见不远处在那游玩的妃嫔,云祈不假思索的选择了绕道而行。
钟珂不紧不慢地跟在他的身后,二人进了卧房内才松懈了半分。
云祈一手支着额角,细细思量起了今日与陆知杭的碰面,想来该是在对方心中留下了不错的印象才是。
不过,两人间的氛围有些不对劲,不仅仅是陆知杭,就连自己都怪异了起来。
好在结交了陆知杭,就不愁没机会上符府的门,且不惹人猜疑了
钟珂在外备好了洗澡水,擦干了双手上的水渍才轻扣了房门。
“何事?”云祈朝她看了一眼,冷冷道。
钟珂左右环顾了一圈,把房门关紧了才迈着小碎步到云祈跟前,压低了声音道:“殿下,我们的人自长淮县中调查到了一个消息,那陆止原先定过亲,正是张丞相流落在外的庶女——张楚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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