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杭嗫了嗫嘴唇不知说些什么好, 克制着内心无端掀起的躁动,好不容易将脸上的热气散了大半,就闻到了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那铁锈般的味道钻入鼻中, 不是属于自己的,自然就只能是身后之人所留。
看来极有可能是个亡命之徒。
云祈感受到自己包扎好的伤口,因为此番大动干戈而渗出了血迹,幽深的眸中闪过一丝阴沉。
手里的剑身又往陆知杭的脖颈上凑, 云祈靠近走来,附耳道:“不许出声。”
“好。”陆知杭神色莫名, 轻声回道。
见他颇为配合,云祈紧绷着的神经才松了些许,询问:“屋里可有止血的伤药?”
这话他不过随口一问, 并不指望陆知杭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会随身带这些药物。
“放在床边的包袱里。”陆知杭不动声色地瞄了眼寒芒闪烁的利刃,压低声音回道。
“……”云祈苍白如纸的脸上有些错愕,似乎是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他上挑的丹凤眼眸光闪烁,让人捉摸不定心中究竟是何想法,自上而下打量起了陆知杭来。
一位手无寸铁的书生突然被人劫持, 非但不惊惶失措, 还能冷静从容的与劫犯对答,任云祈怎么想,都觉得这人透着几分古怪。
云祈不主动出声,陆知杭自然没好心到去关心对方的安危,哪怕心里无端生了几分悸动,但他也不是什么被淡淡的情愫冲昏头脑的人。
双方僵持片刻, 云祈到底有伤在身, 身上刀割的痛楚让他本就白皙的脸庞多了些许的病态。
“把药拿过来, 莫要自作聪明。”云祈面色略显冷淡,低哑的声音隐含威胁。
“好,但是你得先把这剑拿开些。”陆知杭紧盯着只差一寸就能切割破脖颈的利剑,无奈道。
这么坐以待毙下去,显然不行。
对方显然是陷入了什么生死危机中,他就算不去掺和,愿意答应保守秘密,可这人能否相信都是一回事,万一拿了药一剑把他捅死就亏大了。
云祈知晓就这姿势下,陆知杭必然没办法依言拿治伤的药,只得把剑身收回,复而用尖锐的顶端抵在了他的后背,稍稍用力就能刺穿心脏。
云祈惑人的双眸一眨不眨地端详着陆知杭的举动,从他落脚的沉稳到慢条斯理打开包袱的动作,尽收眼底。
“你戴着斗笠作甚,这天寒地冻的还怕晒着不成。”云祈见他步伐虚浮,不像是习武之人,眼底的杀意减轻了几分,促狭道。
陆知杭解开包袱的动作顿住,嘴角抽搐几下,讪讪道:“相貌丑陋,不便见人。”
云祈挑了挑眉,不置可否,从他淡漠的神情隐约能看出他是不信的。
陆知杭身上的衣物素净,但颀长挺立的身影和通身温文尔雅的气质就非常人能及,半点因样貌而怯弱自备的畏缩感都难以窥见。
不过这些都不干云祈的事,他抿紧嘴角从陆知杭的手上接过瓷白的药瓶,用空着的那只手谨慎地闻了闻味,确认是三七混杂了些其他药粉后,才把瓶子的塞子放回。
整个动作中,陆知杭从始至终都是背对着云祈,并不逾越去窥探他的相貌。
云祈把伤药放好在桌面上,握着剑柄的手悄然紧了几分,漆如点墨的眸子微眯,猛地把长剑刺出。
竟是在确认没有问题后,第一时间就打算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那犹如覆盖了霜雪的剑刃裹挟着劲风,疾驰朝陆知杭袭去,眼看就要穿过那素净的长衫,染上殷红血色,把眼前之人击毙。
千钧一发之际,那剑端方才碰触上裳,陆知杭就俯身惊险躲过,脊背好似被那剑气殃及一样,散发着阵阵凉意。
他趴在床榻上,不假思索的就往侧面滚去,速度可谓是用出了他平生之最。
果然,在他翻滚过后,床榻上平整的被褥就被剑锋削出了长达几尺的破损。
可想而知,这一剑要是落在了陆知杭身上,纵使有钢筋铁骨都耐不住。
陆知杭被这惊险一幕惊出一身冷汗,离了床榻随手抓住木椅挡在身前,就听到椅子砸落地面的声音,而自己的手中仅剩下一条木腿儿,孤零零无处可依。
有没有搞错!
陆知杭嘴角抽搐几下,暗暗无语于对方的武力值,没记错的话,这人不是还正受着伤?
这要是全盛时期,哪有他的命可活?
陆知杭暗自腹诽,视线胡乱瞟过,匆匆瞥过云祈的脸,而后在看见那张明艳精致的容颜时,骤然顿住。
片刻的停滞,等来的是云祈凌厉的剑气,哪怕陆知杭及时回神闪躲,头上的斗笠仍是被挑起,竹篾编织的帽沿断裂,随意地坠落在了地面。
云祈略显惊讶地望向陆知杭,在那张覆盖着古怪面具的脸停留许久。
这张面具,自己见过。
一年前,在江南归来的云祈忘却了许多旧事,除了不重要的日常琐事,他着重了解起了长淮县营救符元明一事。
其中最重要的信息无疑是,被古怪的面具人抢先掠走了符尚书,更是连累自己坠入洮靖河,此后沧溟客栈也跟踪他与阮城的密谈。
这些事情当然不是云祈自己记得,而是通过手底下的人收集而来,那张面具被刻画在画纸上,由他亲眼过目。
倘若居流能被召回,作为与他同在悬崖边捉拿面具男的当事人,云祈还能知晓得更多些。
可除了钟珂与自己说的,居流被他派去做了极为重要的秘密任务,其他事情云祈一概不知,就连那件事到底是什么事,在他忘却后就再没人知道了。
“是你?”云祈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看着昔日仇敌落入自己的手中,任人宰割,起初糟糕的心情由阴转晴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人三番两次妨碍自己好事,说不是晏都那些人派过来的,云祈都不信。
比起云祈的豁然开朗,陆知杭可就要郁闷多了。
不过就是跟着师兄一起上晏都,偏偏倒霉催遇上了男主。
戴着面具被当场逮到是他始料不及的,顿时就生了悔意,日后除非必要,还是别鬼鬼祟祟了,实在不行就多备几张。
陆知杭收敛了脸上的神情,警惕地与云祈对峙,视线若有似无地在那张雌雄莫辩的俊美脸庞上停留,心头止不住地涌上一丝悸动。
镇阳茶楼的短暂碰面、悬崖边挑衅般的调戏和洮靖河畔的急救,陆知杭都记得清清楚楚。
当时他不过是惊艳于男主相貌的出众,心动根本谈不上,为何再见面就突然变得不对劲了呢?
陆知杭下意识捂住了胸口,空落落的感觉让他有些不好受,总觉得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甚至……眼眶有点丢人的发热。
这些反应来得突如其来,以至于他忽略了此时危机四伏,额角一抽一抽的胀痛感袭来,让他神情不受控制地恍惚。
陆知杭忍住痛楚,嘴角含笑道:“是我,当年洮靖河救了你一命,不知承修……可否也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呢?”
死到临头了居然还有心情调笑。
云祈长剑抵在了陆知杭的眉间,扬起下巴冷冷道:“当年在长淮县时,发生了何事,你现在最好具都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交代什么?”陆知杭一怔,蹙着眉头沉思,剖析起了云祈的弦外之音。
不待他开始琢磨,额角原先轻微的疼痛骤然剧烈了起来,几乎是要把他撕裂般,疼得陆知
杭冷汗直流,费劲心力咬紧牙关,才止住了痛呼出声的冲动。
一幕幕犹如幻灯片的画面,走马观花似的在眼前放映,刺激着陆知杭本就不稳定的情绪,混沌的记忆在脑中掀了个天翻地覆,叫人不得安宁。
那记忆复杂庞大,陆知杭一时半会根本理不清。
长久的沉默让云祈误以为眼前人不肯束手就缚,他语气已有几分不善:“左右不是什么大事,既不肯说,不如送你早早投户好人家。”
反正符元明已死,当年的事追查下去又有何意义?
对云祈而言,他只好奇自己为什么会忘却罢了,追寻不到就不要再耽搁时间,他还得快些上药,离开此地。
下定决心,云祈就不打算再手软,右手持着剑柄蓄力往前刺去,面无表情地看着以面具遮面,一动不动的人。
这剑只需用力刺去,就能破开皮肉,染上血气,云祈并没有绕对方一命的意思,而这人看起来宁愿赴死都不肯交代,他当然乐意成全。
奈何,想是这般想着,那手中的长剑刺去时,不知为何,身子猛地一软,浑身的肌肉都松弛了起来,就连佩剑都握不住。
乒乓——
铁器砸落在地面的声音脆生生响起。
陆知杭疼得实在受不了,被这刺耳的声音唤回甚至,就见到原本盛气凌人的云祈早已无力地摊倒在地,脸色阴沉。
“你使了什么阴招?”云祈从牙缝中冷冷地抛出几个字,暗自使劲却酸软无力,就连眼皮都沉重得快要阖上。
陆知杭沉默地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响,没说话。
他当然是趁着去行囊里拿伤药时,打开了用蒙汗药制成的香水,除了晃神的瞬间,其余时间都在尽力屏息,少吸食些蒙汗药进去。
而云祈却因身上有伤,又剧烈打斗,呼吸急促下吸入了不少的迷药。
见生了效,陆知杭松了口气,赶紧拖着无力的身体把香水瓶塞紧,这才走到云祈身边,将那把锋利的长剑收好。
“承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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