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祈半眯着的眸子里隐隐有几分迷离, 在听清陆知杭温玉般的呢喃细语时,什么旖旎缠绵都在刹那间退却。
好似被定住的身子在这一刻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力气,他几乎不做他想的就要推开眼前之人, 鼓动了所有的力量。
哪怕身上犹如套上了枷锁, 云祈仍是咬紧牙关奋力脱离,猛地睁开了眼。
惊魂未定地凝望着空洞的黑暗,他抬起右手,只见手心渗出细密的冷汗, 深深嵌着几个甲印。
云祈环顾着四周的寂静和身上盖着的薄被,最后定格在了呼吸平稳的男子脸上。
隐匿于夜色中的半边侧脸若隐若现,如画的眉目温和清雅,身着素净里衣,浑身溢满了书卷气, 周正俊逸的脸庞让人移不开眼。
“是梦。”云祈眼底满是阴沉,说出得话犹如寒玉般悦耳冷冽。
朦胧的月光自窗边洒落, 云祈宛若寒潭的丹凤眼深深地凝视着陆知杭, 恍惚中好像还在梦里, 只是眼前人的五官褪去了些许稚气。
云祈迟疑了片刻, 伸手在陆知杭身上停留,指尖却久久没有动作。
他手背轻轻抚了抚那温热的脸颊,心尖侯然一跳, 梦境的画面清晰可见,那份无端生出的情愫让他有些失神。
云祈沉默不语, 不知是睡得久了还是怎的,喉中有些干渴。
他克制地移开放在陆知杭身上的目光, 轻手轻脚下了床走到屋内的圆桌旁, 顺手给自己倒了杯热水, 抿了一口。
刚刚做过的梦还在脑海中不断回放,真实的仿佛曾经发生过一般,让云祈止不住的在意。
他……是真的渴望着陆知杭的吻再深入几分,那悸动轻颤的心,犹如入了魔般。
深夜寒意的侵袭,驱散了脑中的潮热,平复好复杂的心情,云祈将手中的杯子放在桌案上,余光瞥见了一本厚重的书籍。
“医书?”云祈轻咦出声,想起来刚进卧房时,陆知杭就捧着一本医书在看,想来是忘记放回去了。
公主府的主卧足够大,一边用来梳妆,另一侧还放置了一个木架专门放一些闲散的东西,云祈没做多想,摸索着走到架子旁把书放好。
方才放置好,准备离开时指尖不小心触碰到了什么东西,他借着窗边的月光随意看了过去,在触及到那木盒时,呼吸一窒。
“不是梦?”云祈眉心跳了跳,哑声道。
眼前精雕细琢的木盒不正是梦中出现过的吗?
在看见木盒的瞬间,他心里就起了一个念头,兴许自己不是做梦,而是回忆起了曾经缺失的记忆。
云祈思绪翻飞,又觉得哪里不对劲,说是回忆好像并不准确,但梦中的场景应是曾经发生过的。
又或者……纯粹是他昏了头,现实中无意看见过这个木盒,代入到了梦里,就为了心底那点隐秘的情愫。
云祈死死地盯着木盒,眸色微暗,心知有些不对,还是把手放在了铜锁上,轻轻一碰就开了。
“……”出乎意料,竟然没有上锁。
盒子里没有什么贵重物品,小心封存着的蜜饯裹了好几层,隐约能看见油纸上歪歪扭扭的图案和予行两个字。
旁边搁置着一个外观别致的折纸。
云祈匆匆打量了一眼就把盒子盖上了,单薄的里衣挡不住晚风作祟,四肢渐渐染上了凉意。
不是梦……真的不是梦。
云祈无声地走到床榻,看着熟睡着的人,眼底一片仓皇凌乱。
从多方情报中能佐证他与陆之航两年前确实有过一段情,可从别人口中听来和自己亲身体会的感受大不一样。
云祈不知自己的何时入睡的,更不知陆知杭在他呼吸平稳后就睁开了双眼。
望着紧皱眉头的人,陆知杭嘴角弯了弯。
他倒不是装睡,只是云祈心情太过复杂,以至于失了方寸没控制住声响,让他发觉了。
换作平常,但凡自己醒过来早就被察觉了。
“承修……”
半月时间转瞬即逝。
鼎新酒楼的记账法在各个分店推行,在陆知杭有意的推广下已经初见成效。
陆知杭原本想把此法送到皇帝手中,以皇帝晚年想建功立业的心态,看出其中的妙处都会推广在朝廷中。
届时账本的不对劲一目了然,再由云祈的人推波助澜,查查这几年的贪污案,闻筝势必会顺势而为,不留痕迹地把太子推到百官面前,甚至是张景焕,为了恩师、为了四皇子都不介意插一脚。
只是他想归想好了,然而其中变数颇大,还没等陆知杭实施,奉荫城大旱的消息就传到了朝堂上,一时惊起千层浪。
“饭桶!真是一群酒囊饭袋!朝廷养你们多年,竟是连奉荫城百姓去年大旱,颗粒无收之事都敢欺瞒下来。”皇帝气得浑身都在颤抖,坐在高堂上的龙椅怒不可遏。
哪怕是年迈的皇帝,其威严也是不容朝臣忽视的,大殿内的百官战战兢兢地低下头,大气不敢多喘一下,生怕一个动作就被皇帝注意到,遭了无妄灾。
“怎么,到用人时一个个都哑巴了,平日里文章写得能言善道,惯会纸上谈兵。”皇帝撒完气还不完,见众人都不说话,心里的火气噌得一下上涨得更凶了。
云郸非是多爱惜子民,而是奉荫城的大旱闹得沸沸扬扬,饿死者不计其数,都闹到京城来了,他这皇帝才刚刚得知,日后史书上保不齐怎么写自己的。
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半会都不敢做这出头鸟。
“陛下,为今之计得先让临近的城池开放粮仓赈灾,再鼓励商人乐善施粥,为国效力。”宋元洲到底是伴君多年的老臣,哪怕心不甘情愿都只能上前,“举国上下严禁奢靡,减少奉荫城的租赋,迁徙灾民。”
“宋卿说得在理,诸位大臣又有什么见解?”皇帝压住心底的怒火,双眼如鹰隼般巡视着龙椅下任他生杀予夺的众朝臣。
被他视线扫过的大臣无一不是瑟缩了一下,左顾右盼了会,才有人上前道:“奉荫城大旱,必是上天警示我等,以臣之见应举行祭祀……”
砰——
那大臣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云郸气得随手拿起物件丢了过去,再细看还是太子党的人,火就烧得更旺了,他冷笑道:“卿是觉得朕这皇帝当得不称职,该退位让贤不成?”
那被砸了的大臣吃痛一声后踉跄跪下,惊恐地看着气得脸色涨红的皇帝,颤抖着身子连连磕头,呜呼道:“陛下恕罪!臣不是这个意思,臣……臣是觉得定是奉荫城知府办事不力,贪污受贿才致如今旱灾后官府没有粮食救济!”
“陛下,刘大人所言不无道理。”张景焕沉稳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
那被斥责的刘大人惊愕地看着为自己说话的人竟是张景焕,转过头忙去看同为太子党的宋元洲和其他同僚,皆是面露猜疑。
奉荫城知府乃是和太子沾亲带故的远亲,自然也勉强算得上太子党编外人员,他推卸责任推到人家身上,又有张景焕帮忙开脱,可不惹人猜疑。
这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张景焕目不斜视,并不在意几人眉来眼去,继续道:“近年国库吃紧,可历年开销用度皆有定数,不曾铺张浪费过,除去两年前南阳县洪涝,历赣城兴修水利外再无拨款,缘何入不敷出,必是有奸臣为非作歹,应好好彻查奉荫城知府才是!”
这话一出,大殿内倒吸一口凉气,顿时明白张景焕这是有意针对太子党啊!
皇帝火气还未
消下去,本就因为归宁宴对太子心生不满,现在乍一听张景焕的话,低头沉思了片刻。
抄家本就是个赚快钱的方法,只是卸磨杀驴难免让朝中大臣惶恐,一边是祸害太子云磐麾下的官员,一边是满满当当的金银,数十万甚至是上百万的银子,云郸迟疑了。
在皇帝思索时,大殿内的文武百官也是面露惊色,尤其是太子党更是气都喘不过来了,深怕皇帝这是和张丞相一唱一和,故意清理太子党!
闻筝从容不迫地站在大殿内,余光瞥向身后的一位官员,不着痕迹地笑了笑。
那人立马心领神会,端得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慷慨道:“陛下为天下百姓龙颜大怒,乃明君行径,臣等定也要效仿圣上,为苍生、为陛下整治贪官污吏才是。”
铿锵有力的声音在金碧辉煌的大殿内响彻,听得云郸身心舒畅。
“查!都给朕好好查查,这几年国库银子,朕倒要看看都用到哪去了,地方官员又是怎么为虎作伥的。”
一句话定了他人的生死,更是直指宋元洲为首的太子党,两人互为政敌,其他朝臣倒不觉得奇怪,怕就怕在这火烧到他们身上。
京中沉重的氛围陆知杭隐有所觉,他照常纂写国史,到时间了就准时回公主府,半个月来李睿识那边已经有了不少的进展。
“太子党最近都夹着尾巴做人,不少人听闻此消息,怕是误以为皇帝属意四皇子,已经有人开始弃暗投明。”陆知杭感叹了一声张景焕的雷厉风行,幸灾乐祸道。
“不过是些微末的小官,宋元洲还是看得明白局势的。”云祈手里的黑棋落定,推测起后几步棋路来。
“五子棋都要与我较真吗?”陆知杭扯了扯嘴角,看着被堵得密不透风的棋盘,手中白子下到哪处都不得劲。
“万事皆不可大意。”云祈眉头一挑,落在一处形成了五子。
“再来一局。”陆知杭触及他眼底隐秘的笑意,嘴角没忍住也跟着弯了弯。
这下五子棋还是自己提的建议,两人就这样在简单的棋盘里纠缠,恍惚好像还在江南符府中,让他甘之如饴。
“有何不敢。”云祈扬起下巴,淡淡道。
只是这肆意的姿态,在猜先后发现自己持的白子就垮下来了,五子棋在水平相当的情况下,谁先谁就赢了大半。
云祈抿紧嘴角,跟陆知杭换了棋子,盯着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脸上看不出神色。
自那日梦见荒唐的一幕,云祈就有些不能直视陆知杭,可心里又忍不住受他吸引,只好躲躲藏藏宣称自己忙于要事,今日却是被抓了个正着,说是要一起下下五子棋。
那不是稚童玩得把戏?
“公主的棋艺精湛,知杭难以企及,便是先手都惊惶。”陆知杭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的手,还以为是在看那枚黑棋,打趣道。
云祈睨了他一眼,神色莫名道:“驸马向来爱说笑。”
他明明甚少下五子棋,却在时隔多年后重拾棋子后进步了不少,其中缘由……云祈看着陆知杭温柔似水的笑颜,大概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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