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高中那次发病后，林妗的性格大变，表面虽然依旧维持着以往的乐观元气，背地里实际多了几分自卑懦弱。
唯一不变的，大概就是她慢热和迟钝的性格。
可即使再过迟钝，此刻面对眼前这个正在对着钟溢巧笑嫣然的女生，林妗脑中的警铃瞬间急促响起，连带着看她的眼神也充满了不安。
反倒是钟溢，面上没什么多余的神情，周遭依旧散发着对外人的冷漠疏离。
对于她的热情寒暄，钟溢只是微微颔首以示礼貌，紧接着摆出一副懒得跟她讲话的散漫模样。
林妗看着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尴尬场面，心里不禁对她多了几分同情。
虽然说这些年钟溢的绯闻女友数不胜数，他给人的印象又向来风流，可仔细想想，能在他身边待久的异性还真是寥寥无几。
果然……能在钟溢身边待下去的女生，一定要一颗强大的心脏，不然肯定会被他这副礼貌却难以接近的模样弄得当场社死。
林妗正暗自吐槽着，却没想到自己低估了对面女生的心理承受能力。
“不知道你认不认识我，我是秘书处的实习生成媛媛，早上我去投资部送文件的时候是你接待的我。”
成媛媛将碎发缠绕到耳后，声音嗲气十足，低头故作害羞状，把一个娇滴滴的怀春少女模样演绎得着实完美。
钟溢瞥她，缓缓吐出一句：“不记得了。”
“……”
好吧，林妗承认，对于钟溢的反应自己还是有些暗爽的。
眼看成媛媛化着精致妆容的脸越来越红，又看到她带着意味不明的目光扫向自己这边，大大咧咧的林妗这次居然get到了这抹目光背后夹杂着的敌意。
本着不想成为无辜炮灰的信念，林妗对着钟溢丢下一句“我去一趟洗手间哈”之后，直接选择溜之大吉。
钟溢对成媛媛的反应明显没有感情方面的意思，她继续待在搭讪现场也没什么意义，还不如把舞台留给成媛媛，让她自己表演。
林妗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双商好像也是在线的（？）
百无聊赖地坐在马桶上刷了一会短视频，林妗扫了眼手机左上角显示的时间。
见时间差不多了，正准备起身离开洗手间，却听到一阵正由远及近传来的高跟鞋踩踏地面的脚步声。
林妗推门的动作下意识停顿，紧接着便听到成媛媛熟悉又陌生的嗓音。
“主动搭讪的下场还真是热脸贴冷屁股，尴尬死我了。”
她身旁的另一个女生说：“谁让你去搭讪了？好好的一个大美女，那么多男人追你都来不及呢，你这不是没事找罪受吗？”
“哎呀，你不懂啦。”成媛媛停顿了几秒，“你知道投资部新来的那个叫钟溢的实习生是谁吗？”
“是谁啊？”
“中谷集团的太、子、爷，这下懂了没？”
“我靠，真的假的？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听秘书处带我的同事说的。她还说现任ceo只是临时代班，未来整个中谷都要交到钟家太子爷的手里。”
……
交谈声断断续续，几分钟后，门外的声音消散，周遭环境彻底归于宁静。
林妗有些木讷地推门而出，满脑子都在回荡不久前成媛媛和另外一个女生的对话。
中谷集团的……太子爷？
难怪钟溢突然和她说要来中谷实习，难怪他们两个可以不用面试、不用通过培训考核直接就能入职，难怪人事部主管会对他如此客气。
所有看似不经意的疑团突然被解开，林妗此刻的心境竟没由来地开始发闷。
可她根本不在意这些，她在意的是……和钟溢认识这么多年，她突然觉得自己对他似乎一无所知。
她对他知无不言坦诚相待，他却有意无意地将自己的事情瞒着她。
或许在他眼里，自己只是个可有可无的表面朋友？
原本已经被压至心底的那抹敏感又自卑的心思再次涌现出来，似乎还有加大的趋势。
林妗突然觉得自己那根本就紧绷着的弦突然被用力拉直，再稍微使力就能彻底断裂。
理智逐渐被低落情绪所吞没，林妗没由来地开始焦虑，扶着洗手台的边缘大口喘着粗气。
想吃甜食。
想大口吞咽食物。
荒唐的想法一遍遍在心底重复。
用仅存的一丝理智给钟溢发了一条‘先走一步’的微信，林妗踉跄着走出洗手间，从侧门离开后，直接拐到了巷口另一边的甜品店。
随便点了几块蛋糕和泡芙，林妗在角落里就坐，对着颜色鲜艳的甜食开始进食，油腻的奶油顺着喉咙不断滑下。
十分钟后，几块蛋糕被快速消灭掉，林妗强忍住想要呕吐的欲望，盯着面前的食物残渣开始发呆。
又过了几分钟，林妗机械地站直身子，挪着麻木的步伐往公司走去。
整个下午在浑浑噩噩中度过。
好在实习期都是些基础又不太需要动脑的工作，林妗完成自己的工作量后，拒绝了苏诺凡共进晚餐的邀请，准备一个人打卡下班。
今天原本是要跟钟溢一起去看他爷爷的，可眼下她实在没什么心情，只好以繁忙加班为理由将时间改成了过几天。
出了公司的大门后，林妗挪着缓慢的步伐走到地铁站。
下了地铁后，漫无目的地沿着街边走了半个小时，直到手机里传来寻橙所发消息的提示音，林妗这才停下脚步解锁屏幕。
对于她下午的暴食行为，寻橙这次难得没有暴躁发火，只是简单跟她说了一句：[心情好点了记得运动，不然明天至少会长胖2斤。]
林妗犹豫了几秒，回道：[谢谢你，寻橙。]
见那头没再回复，林妗将手机塞进包里，视线环绕四周繁华的霓虹夜景，这才有了要回家的想法。
到了家门口，林妗慢吞吞地在玄关处换好拖鞋，将自己关在了卧室里。
原本想着瞌眼小憩，奈何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毫无睡意，满脑子都是中午在洗手间时成媛媛说的话。
林妗支起身子，有些懊恼地抓了抓头发，索性爬下床来，用收拾房间来转移注意力。
杂物收拾到一半，林妗的视线突然被压在收纳箱底下的一本书所吸引。
抬手拿起那本尘封许久的书，书名是烫金的几个大字——
《月亮和六便士》
回忆如瀑布般朝她涌来，林妗睫毛微垂，仔细想了想这本书的来历。
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好像是她和钟溢刚上初一的时候。
十三四岁的年纪，林妗玩心极重。恰巧赶上周末双方家长都不在家，林妗拉着钟溢悄悄出了门，扬言要带他一起去冒险。
两人坐上通往郊区的公交车，又沿着山壁一路向南，直到走到茂密的树林尽头，林妗这才发现已经迷了路。
两人就这样被困在了树林里，手机也随着没了信号。
林妗垂丧着一张脸，双手缠绕到一处始终心虚地不敢看他。
好在钟溢临危不乱，拉着她找到附近的一个山洞，准备在此歇脚，等天亮再寻找出路。
林妗记得很清楚。
那个微风不燥的夜晚，树枝上不断飘散着浅金色的落叶。月明星稀，夜景皎洁又不失撩人。
林妗抬眸不断望着挂在半空的月亮，对着钟溢感慨道：“你说……我们十年以后还会继续坐在一起看月亮吗？”
钟溢淡淡瞥她，显然对她的话并不感冒，嗓音略微青涩，带着变声期的沙哑，“无聊。”
林妗努了努嘴，趁机嘟囔了一句：“你什么时候能变得和我一样感性些呢？这样我们才会更有话题聊嘛。”
对于她毫无营养的回应，坐在身旁的少年嫌弃地转头不再看她，更没有要接话的意思。
彼此沉默了片刻，林妗收回视线，双腿并拢弯起靠坐在石壁旁，将下巴抵在臂弯。
“钟溢，你知道吗……自从很多年前我爸妈离婚后，我妈妈把我丢给我爸爸后就去了别的城市，那个时候我爸爸很忙，就又把我丢在了爷爷家里。”
“我总感觉自己像个被人来回丢弃的包袱。”
“有一次生病，我哭着喊着找妈妈，我爷爷拗不过我，就给我妈妈打了一通电话。”林妗停顿了几秒，隐约抽泣了一声，“我妈妈当时跟我说，只要我乖乖听话，什么时候天上的月亮变成两个了，她就回来看我。”
“然后我就每天看着月亮，在期盼着它什么时候能变成两个。”
回忆声戛然而止，似乎是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勇气，生怕再多说一个字，她的眼泪就潸然而下。
钟溢先是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生硬地问：“后来呢？”
寡言沉默的少年，内心住着叛逆与疏离，对别人的往事从不会好奇的他，竟第一次追问了原因。
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骤疼了几分。
“后来……”
后来她就再也没见过她的母亲。
林妗没将这话说出口，滴溜溜黑葡萄似的杏眸微微转动，“那你得先回答我，我们以后还会一起看月亮吗？”
良久后，钟溢听到自己说——
“我会陪你看遍每一天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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