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稔良还不叫这个名字,那时他应该被叫做——
“禅院锦!”
声音刚传到他耳边,他抬头一看,一个熟悉的面孔就探出在窗口。
那是他们家族的长子,他的兄长——禅院翎。
他好似很多年没听到哥哥用这样高兴的语气叫自己了,意识还在恍惚中,身体却下意识顺从地动了起来。
他看到哥哥迫不及待地牵上了他的手
——他的手原来有怎么小吗?
他又看看前面的哥哥,终于明白过来。
——这是他四岁,哥哥五岁的时候。
“快一点,快来看看我发现了什么!”
在恍惚中,他被动地被拉着跑起来,边跑边走神。
据说很久以前,他们家族是从京都的豪门大族禅院家出来的分支,当初好像是为了镇守什么九尾妖狐,他们这支才特的来此扎根。
只是说着好听罢了,大家都把它当做传说,就连他的父亲也只当它是为自己家族争光添彩的逸文。
要是狐妖真作起乱来,恐怕族里的所有咒术师、非咒术师全上了,怕都不够它塞牙缝的。
毕竟那可是在传说中翻天覆地,差点毁灭京都、几乎派出了所有阴阳师和咒术师才封印的九尾妖狐。
而且从没有京都的人来视察过,这里也从没有出过什么大事件。
反倒是他们家的咒术师诞生的一年比一年少了。
比起所谓的镇守,他们更像是被放逐了。
不过说起狐狸的话,这里倒是常常出现关于山中白狐帮助村民的传闻,大概就是些帮在山里迷路的人引路之类的事。
有人说白狐是山神使者,又有人说白狐是山神化身,更有甚者说那不是什么白狐,明明是长得像狐狸,却有着九条尾巴的神明等等,各有各的说法。
大概因为这座山的狐狸真的很多吧,而且他们也需要饭后的谈资。
那些人的想象力和创造性,他也不得不佩服。
说起来好笑,山下的一个有钱的商人,把这事当了真,居然说他三岁的次子在山中走失,被白狐送了回来,要为''山神大人''建个神社呢。
他笑出声,翎好奇地看着他:
“你很开心?”
他摇摇头,于是翎又拉着他跑起来,边喊着“快到了!快到了!”
但无论是那个神明还是传说中的妖怪,其实都是无聊的人们想象出来的吧。没有画像没有证据,仅仅是凭几句话就能留存在人们脑海中的存在。
这个世界上是有不少神明和妖怪,可其中只存在于人心的也不少。
他们终于停了下来。
他的哥哥还是很兴奋,指着一块大石头,小声叫喊着:
“阿锦,快看!”
他的视线也转向了哥哥手指的方向。
“不就是一只白色的狐狸吗?”
现在的哥哥只有五岁,所以见到白色的狐狸才觉得很惊喜吧。
真是怀念啊,那时候的哥哥。
“诶?”
翎挠挠头,有点疑惑。
“可是它有很多尾巴啊。”
“很多……尾巴?”
他瞳孔一缩。
不会吧?不会这么巧吧?
''哥哥,它有几只眼睛?''
他想要这么问道,却听到自己的声音这样说道。
“可我……真的只看到了一条尾巴呀。”
“…啊对了,它头上有三只眼睛呢,不过有一只好像是画的,锦……也看不到吗?”
九尾三眼,祸乱京都……
他的哥哥还在疑惑地看着他,似乎还在思考他为什么不能看到他眼中的事物。
他想叫翎快跑,又发不出声,突然眼前一黑。
他在慌乱中记起,那时他被蛇咬了。
他和哥哥是不同的。
哥哥是极具天赋的咒术师,是带领大家回归本家的希望。
他从生下来就注定是失败作,是那个被宅院里的人带着“不可能出现奇迹”的眼神鼓励着的“进步空间很大”的孩子。
他本来是不知道这件事的,他以为他和哥哥一样,能在某一天觉醒自己的术式,应该会比不过被大家期望着的哥哥,但也能走上祓除咒灵的道路的,和他们站在一起。
所以他从五岁起,一年又一年,每一天都在期待和绝望中反复。
''也许明天就能拥有才能呢?''
''果然还是不行吧。''
……
一直到了十二岁,父亲才怜悯地看着他:
“其实出生起,就已经决定了,你是毫无才能的普通人。”
怪不得,他们总是避着他讲话。
怪不得,哥哥总是在他问起咒术界的事时移开视线。
他当时是怎样狼狈着回到房间的来着?
记不清了,只记得他第二天就面带笑容站在父亲面前,用颤抖的声音恳求父亲让他学习剑术。
他是怎么被拒绝来着?
“无法看到咒灵的人又如何能和它们战斗呢……”
当时,父亲身边的人这么说道。
父亲沉默着拦下了那个人接下来的话,但他从他眼里得知,父亲是认同这句话的。
他们眼里是一样的同情和残忍。
“要不要考虑去当个医生呢?帮受伤的人治病?”父亲第一次用如此和蔼的语气和他说话。
他当时肯定一下子哭出来了吧,笑脸还僵硬地挂在脸上,眼泪却止不住的流,一定很滑稽、很可笑吧。
只要成为医术高明的医生就能帮得上父亲的忙了吧?就能和哥哥站在一个世界了吧?
从此他一心埋在医书里,而哥哥被训练和任务缠得脱不开身。
他也会在闲暇时间修习剑术,偶尔和受伤的或是急着出任务的哥哥遇到,但也仅仅是打个招呼就匆匆分开了。
直到有一天,家里来了一位客人。
这位客人也是属于咒术界的、从京都来的,和他毫不相关的人。
但第二天哥哥便高兴地冲进他学习的书房,说了些他听不太懂的话。
大概是,他们要去做一件危险的事,成功了的话,哥哥的实力就能提升很多,再由那个客人引荐,他们应该就能顺利的回到本家了。
他应该为哥哥和家人感到高兴,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只能扯起一个古怪的笑容应付着,幸好只顾着开心的哥哥没有发现他的敷衍。
后来他们确实成功回到了本家,不过只有他们两人,不、只有哥哥一个人。
那天,所有人都在为了那件事忙碌在外,只有他一个人在族中接着学习未看完的医书
他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不安感时不时拽紧他的心脏。
等满身是血的哥哥闯进来,嘶喊着要他快跑的时候,他的预感终于得到了应验。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跑进了森林,最后被泪水模糊的眼,只来得及看到他的哥哥拦在一只全身燃着黑色的火焰的黑兽面前。
他听见,他的哥哥叫那只黑兽“荒神”。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经跑得没力气了,瘫坐在一个破旧的神社里,一个劲向着那块疑似神像的古怪石头祈祷。
像他这种的普通人,这种时候唯一的能做到的事就是跪在这乞求神明的垂怜了。
不知道他祈求了多久,他的喉间已有了血腥味,他听见耳旁传来一声幻觉一样的叹息,才昏迷过去。
等他醒来,黑兽的风波已经停息了,他的哥哥也站在他面前微笑着,说要带他去京都。
只是哥哥的额头上留了很长一条伤疤,精神上似乎也受了刺激,有时候让他都觉得陌生。
他浑浑噩噩地跟着哥哥将族人埋葬了,到了京都才如梦初醒。
他拒绝了和兄长一起回归本家的选择,其实他根本没有选择,本家只需要他兄长,他只是个附加的累赘。
而且哥哥也越来越让他感到害怕了。
甚至他感觉这不是哥哥,哥哥已经死在了那场灾难里。
这个念头让他毛骨悚然。
于是他舍弃了曾经的姓名,在京都做了一名医生。
在他们井水不犯河水的几年后,他的兄长又找上了已经小有名气的他,交给了他一本医书,说是从老家找到的,是他们那支祖传的方书。
他将信将疑地收下了,在翻看了那本书后确实受益良多,医术又精湛了许多。
医术已经能够在京都排的上号的他,只不过是在某一天寻常地被请去看病,却惹上了意想不到的麻烦。
请他去看病的是一位身在高位的权贵,他的孩子生来体弱需要在乡下静养,没有拒绝权利,他再次回到了早年生活过的地方——阿丰山。
那个孩子病得很重,生存的欲望却很强烈,但很遗憾,他出生在世上,就是在床上等死的,他的先天之疾无药可医。
他不知是被那孩子想要活下去的决心感染了还是他一时鬼迷心窍,死马当活马医的他翻开了被写着“禁”的那个药方。
他给他用了那个方子。
可那药方里有一味叫“青色彼岸花”的药材始终找不到。
不知是不是少了一味药的缘故,那个孩子的病不见好转,反而开始加重,脾气也越来越暴虐。
他只好联系了兄长,才得知那味药材生长在他们家族的墓地里。
但不知何时,山里弥漫着终年不散的白雾,任何人都会迷失在雾中,最后绕出森林。
谁也无法进入阿丰山,包括他也只能进到他曾经生活的老宅,便不能深入了。
他再着急也只能在雾气稀薄的外围徘徊。
渐渐,他把这归咎于自己“毫无才能”。
渐渐,他开始相信曾经嘲笑的“白狐神使”。
后来,他在寻找入口的时候救下了一只被熊追的白狐。
没过几天,家里就来了一只可以进入阿丰山的“半妖”。
再后来,那只“半妖”说他有了青色彼岸花的消息。
得知了这个消息,狂喜的他几乎是以最快速度到了那个孩子修养的地方。
然后……
然后他死了。
被变成怪物的那个孩子杀死了,还没来得及说出那个消息。
稔良躺着血泊里,喉咙里发出“嚯嚯”的气音,他现在很暖和,也很幸福。
他伸出手,想要对来者露出一个微笑。
他看见哥哥向他走来——
是那一天挡在黑兽面前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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