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佳晨忘记了她的世界在哪个时候出现了空洞,时间坐标轴又是在哪个时间出现了断点,反正到现在她睁开眼,是怎么也连接不上昨晚的时段了。
柳远桥见她睡醒,忙冲了一杯柠檬蜂蜜水送过来,“喝点,温的。”
看着老公脸上大写的疑惑和担心,陆佳晨脑袋蒙蒙的好像大了一圈,蓬乱着头发从被窝里欠起身,把身上的真丝睡衣抻了抻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接过水杯问:“昨晚上什么情况,我好像什么都不记得,这衣服是你给我换的?”怎么也没有想到陪同老公参加律所的年终聚餐酒会,最后竟然会醉到不省人事。
“是,那还能有谁?”柳远桥又被她这个问题逗笑了。
“我昨天喝多了?记得——我是不是吐了?”陆佳晨放下水杯,双手按压自己的太阳穴,翻着两只大眼睛努力回忆。
“您何止喝多了,回家就抱着马桶不撒手,吓得咱欢特一直在厕所门口转磨磨,整个卫生间让你吐得乱七八糟,害得我后来收拾了半个多小时。”柳远桥在床边坐下来看着自己的老婆,像是盯着一个陌生人,问道:“你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从来没有见你喝成这个样。”
“到底怎么回事?”头晚宿醉的代价就是第二天的头疼欲裂,以及翻江倒海的胃痉挛,整个人就好像被抽去一条筋,陆佳晨瘫软无力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拼了老命回忆。
幸好据柳远桥说,在酒会的前半程一切都非常正常,到了后半程她开始一杯一杯喝酒,但也看上去也只是很高兴的样子,跟律所的同事们聊得挺开心,完全看不出任何异样,因此他也就由着她并没有没干涉。
等到回家的路上,她就倒在车上开始呼呼大睡,柳远桥说这些都可以接受。让他没想到的事情是从他们俩人到了自家门口开始的,她当时从车上下来已经站不稳,却不让并不让他帮忙,自己固执地用两只手交替拽着楼梯的栏杆,一点一点往上挪动着身体上楼,那样子几乎和爬行没什么两样,看起来极其滑稽。不仅如此,她一边爬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说,“我没醉,一丁点也没醉,你看我的样子像不像登山运动员?我最棒了,柳远桥,你记着,我不需要你帮助,也可以自己登上珠峰。”
陆佳晨还是想不明白,怎么会在这么重要的场合喝成烂泥地回家呢?想着想着,她又睡着了。迷迷糊糊之中她的本体意识到自己在睡觉,但却又能真真切切能感觉到一个入侵者的存在。一个灰色的巨大的变形的人影沿着房顶向他们的床压迫过来,她在睡梦中获得了一种强烈地窒息感。她很庆幸,自己没有睡得太熟,还能感知这个突发的状态,于是拼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努力想挪动四肢,然而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被压上了无形的铅块,太沉了。她想伸手去驱赶那个可怕的影子,却无法动弹一点。
不行!必须醒过来,尽快清醒过来!她大喊柳远桥的名字,希望在自己和老公受到侵犯之前把这个危险的入侵者赶走。她终于集中所有意识,聚集体内的全部能量,一个巨大的喊声从腹腔闯过一层薄薄的纵膈,瞬间通过胸腔从她干涸的喉咙中爆发了出来:有人进来!
肥狗欢特大概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了一跳,跑到阳台狂吠。陆佳晨一下子醒了,发现刚才所有恐怖的感觉不过是一场梦,是一个噩梦。但是,她随即进入了比噩梦还可怕的清醒,她记起来在时间坐标上,昨晚让自己喝醉酒的那个黑点。在那之前,她应该跟高晴在聊天。
一口带着香气的普洱茶咽下去,热乎乎的感觉给了陆佳晨或多或少的抚慰,提神醒脑后的胃部还在隐隐作痛。陆佳晨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又是阴天。她真地搞不懂,为什么每个周末都是这么又阴又冷惨兮兮的样子。
打开微信,陆佳晨在置顶的福禄寿三人群里发了一条消息:“二位,今天都有时间吗?晚上要不要出来?”其实没有抱多大希望,虽然是周六,但是她心里明白,每个人整日都忙得脚丫朝天,出来见个面吃吃饭对于中年女人来说是很奢侈的事情。但是,她今天就是想出去见见朋友,说说话,随便说点什么都可以,反正就是想给自己找个不在家的借口,她又不想去妈妈家,见爸妈还是要等到精神状态极佳的时候再说,免得哪句话说得不对付又惹得一肚子气。
过去了半小时,果然没见任何回音,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陆佳晨感觉头和胃口都舒服了许多,她于是开始盘算着不如自己出去找个地方逛一逛,再吃一顿好的,把昨晚损失的都补回来。
“好呀,我正想呼叫你们呢。”计划在脑子里才冒头,竟然收到了燕子的回复。
陆佳晨心中一喜,立即噼里啪啦在手机上按出一行字:“霍,真没想到,你能这么痛快地响应号召,家里谁管呢?又来新保姆了吗?”
“嗨,我们家老头昨天搬进来了,见面跟你们细说。怎么着,一会儿去哪儿啊?”
“小云还没动静,不知道她今天是什么班。”陆佳晨顺手艾特了付小云。
意外的是,付小云竟然闪现:“我今天刚好下正常班,没问题,你们俩定好地点通知我就行,我先去忙了,给我留言。”
“太好了,我看咱们吃日餐吧,晚上吃清淡一点好消化。我们家门口新开了一家居酒屋现在还有活动,试试呗。”
“ok,没问题,你把定位发群里,咱们还是七点集合吧。”
“好,我先定个位置,晚上见。”
按照约定时间,首飞燕和付小云二人前后不差多久到达,分别被笑容可掬身着日式和服的小姑娘引入。陆佳晨一个人早早点好了菜,等她们一到,又大又红的几片薄牛肉立马就扔进黄铜寿喜锅里,开始慢慢变了颜色,锅子咕嘟咕嘟烧得旺,单间很小,甜香的味道很快就沿着榻榻米弥漫开来。
“这一个本命年啊,总算是要过去了,它再不过完我就要先一步去见马克思了。”首飞燕一边抱怨一边熟练地用筷子打散青花小碗里面的生食鸡蛋,夹了一块煮好的牛肉放在里面,蘸满蛋汁放进嘴里,瞬间露出心满意足的陶醉表情:“呦西,世间唯有美味不可辜负。”
“你瞅瞅你这贪婪的吃样。”付小云也跟着吃了一大口,“确实,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觉得我是一个真正活着的人。最近怎么就这么累,感觉我过得不是人间的日子呢?哎——佳晨,你推荐这地方真不错,以后有机会还来。嗯?你怎么不吃呢?”
“嗨,别提了,昨天晚上我喝多了,回家吐得半死不活,现在胃口还有点不舒服,没有你们这么好的食欲,我先缓缓,看你们俩吃。”
“你喝多了不舒服——就——应该在家休息,喝点面汤小米粥啥的,干嘛还——叫着我们出来?”首飞燕今天胃口极好,嘴里总是塞得满满的,以至于说话都有点费劲。
“我这不是想你们了,出来吃个饭不是目的,就想跟你们俩见个面的理由,话说我们也有一阵子没见着了。”陆佳晨的眼睛一直看着手里的木头汤匙,慢慢搅动着锅子。
陆佳晨的话说得没毛病,但是她的样子还是没能逃过付小云的火眼金睛。她放下手里的筷子问:“佳晨,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事?你先说说,好好地怎么会突然喝成那样儿?还吐?咱们仨人,数你能喝,要是你喝成这样可不是一般情况。”
“不是一般,是二班行吗?快吃吧,喏,鲜虾饼、软炸蟹——都是你的最爱,尝尝他们家的怎么样。”陆佳晨顾左右而言他,自己找了一个理由解释道:“昨天是柳远桥他们律所的年终总结大会,晚上邀请家属一起聚餐,我下班过去跟他同事聊着聊着,也不知道怎么就多喝了几杯,但是没想到会喝多,大概是空着肚子的缘故。”
“人家律所年会,你抽什么风?你没给你老公丢人吧?”首飞燕说着按了桌上的服务铃,一个穿着和服花枝招展的小姑娘闻声推开拖拉木门,娇滴滴地问:“请问女士们有什么需要?”首飞燕看看另外的俩人,并没有征求她们的意见,自顾自地跟服务员要了一瓶清酒。
“诶诶,燕子,你没听她说喝多了难受呢,你还要酒,咱们刚才点餐也说今天不喝酒,怎么你这才吃上就变卦了。”付小云拿眼睛白她。
“我只要了一小瓶,才500ml怕啥?她不喝,看着咱俩喝也挺好。你们看看,这么好的气氛,没有一点酒还是差点意思。再说,今天我又累又高兴,必须喝一点。来吧,姐妹们,昨天喝多怎么样,都过去了,今天还是要开开心心才是。”说着她又从口袋里面掏出软中华点上。
“我真服了你,燕子,烟酒不离家的,当心你的心血管哦。我们这个年纪,不小心不行,病都是自己找上门的,躲都躲不开。我跟你讲——”付小云的职业病即将发作。
“好了好了,可别一上来又忙着给我诊断,还是让我先吃饱喝足再号脉吧。”首飞燕急着拦下护士长的劝诫,狠狠吸了一口烟,说:“昨天我们家老头儿搬回来,跟我们娘俩一起住了。”
“对,刚才看见你说这一吃饭就忘了问,可是件好事!”
“确实太好了,燕子,难怪你这么高兴。”
“怎么说呢,这么多年,我等这一天等的都快麻木了,没想到有朝一日真让我等到了,心里也没有什么想象中的激动和兴奋。老头儿啊,跟我说他一个人住得有点抑郁了,求我收留他,好让他的晚年过得不是那么凄惨。”
“我看你爸这是用心良苦地给自己找个台阶,就想着回家跟你一起照顾你妈妈呢。”
“可不是,他自从搬进来乐呵呵的,完全看不出哪点是抑郁症应该有的样子。不过怎么说呢,我倒是真心希望老头和我能把妈妈照顾好一些,让我多一些时间陪她,让我尽孝。前两天,我无意中看了徐志摩写的《我的祖母之死》,里面说他这一生最忘不了的一次电影,就是描写一个小孩爱怜已死母亲的天真的情景。我给你们讲讲听啊——”首飞燕一边吞着烟吐着雾,一边接着说:
“那个小女孩在院里看种花,园丁告诉她这花在泥里,浇下水去,就会长大起来。那天晚上天下大雨,她睡在床上,被雨声惊醒了,忽然想起园丁的话,她的小脑筋里就发生了绝妙的主意。她偷偷地爬出了床,走下楼梯,到书房里去拿下桌上供着的她死母的照片,一把揣在怀里,也不顾倾倒着的大雨,一直走到园里,在地上用园丁的小锄头掘松了泥土,把怀里的亲妈,谨慎的取了出来,栽在泥里,把松泥掩护着;她做完了工就蹲在那里守候-----一个三四岁的女孩,穿着白色的睡衣,在深夜的暴雨里,蹲在露天的地上,专心笃意的盼望已经死去的亲娘,能像花草,从泥土里发长出来。我看完这段文字就哭了好久……”首飞燕说着说着,眼眶里面泪水一闪一闪的就快溢出来。
说话间,服务生小姑娘托着热乎乎的酒壶放在桌上,给在座的每一个人面前添了酒杯,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请慢用”就又退了出去。
首飞燕刚好掐灭了烟蒂,举起酒杯说:“嗨——我又说到哪儿了这是。哎,酒来的正好,来吧美女们,都倒上了咱就趁热喝口。佳晨,你少喝,不过喝点热乎的也许能舒服点也说不定。”
陆佳晨听劝,真地给自己的小酒盅里面添了酒,随即举起杯,说:“好,这一年终于快过去了,我们就一起祈祷吧——把所有的不如意都留在今年,新的一年我们三个都好好地,身体棒棒的,天天开心。”
“你们呀,尤其是你陆佳晨,你说什么不开心不如意,可真是有点矫情,你每天不过是工作上那点事情磕磕绊绊,可是你家里哪件事让你操心过,看看你这千年不老妖的样子就知道了。”付小云悻悻地,愁云顺着她眼角的皱纹爬上了额头,她摇摇头说:“算了,先喝了这杯我再说话,省的你们俩又说我天天卖惨。”
热乎的清酒下肚,陆佳晨果然觉得胃口似乎舒展了许多,于是又自己主动又加了一杯。
“对了,小云不说我还忘记了,佳晨,你家可可跟那个廖飞散了没有?我跟你说,可可坚决不能跟这个人。”首飞燕忽然间换了一个频道。
“没散呢——”陆佳晨仰头喝干了杯子里面的酒,看看对面瞪大眼睛盯着自己的燕子,一百个无奈,说:“孩子都成人了,她又不在我身边,好容易认定一个男朋友,俩人正在热乎劲头上,我这个当妈的也只是有提出意见和建议的份儿,我怎么能去生拉硬拽地去棒打鸳鸯呢?依我看,我们大人的事情,还是不要去影响下一代,随便他们去好了。”
“不行,我说不行自然有我的道理,你怎么就不听呢?”首飞燕显然有些着急。
陆佳晨心里乱哄哄地发愁着另外一件事,觉得没有必要像首飞燕一样在孩子恋爱这个事情上面小题大做,只好嘴上哄她说:“好好,你急什么,这个事情也不是着急就能解决的。就算他们俩个人这会儿在一起恋爱,离着结婚还有十万八千里不是吗?没准过两天不管他们,到散了也说不定。”
“反正我都是为了你好,为了可可好,你要是不听就算了。”
“我怎么会不知道你为了我们好呢?燕子你别急,眼看到寒假她就要回家了,我一定跟她把这个事儿谈妥,总可以吧?你瞧你,说话像个恶婆婆。”
“就是,好好说话,急啥!吃这个煮碟鱼,味儿还真不错。还有这,炒牛蒡子也好吃。我说你们俩别光顾着说,快吃啊。”付小云打圆场。
“对,先不管孩子的事情。其实——”陆佳晨犹豫了片刻,才说:“我今天的确有点事,我自己的事儿,想跟你们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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