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很大很大的鸟在天空盘旋,张着一对漂亮的翅膀,舒展,自在,黑白相间的花纹在湛蓝色的映衬下透着一种无与伦比的高贵。这鸟在陆佳晨身边滑翔而过,合拢翅膀落在她的眼前,她兴奋极了,屏气凝神伸出手想要摸一摸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羽毛,忽地从她的身后窜出一只野狼。她害怕,奋力站起身,赤手空拳拉开架势,就在恶兽向她发起进攻那千钧一发之际,她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大鸟稳稳地托起飞上了天空
陆佳晨睁开眼睛,看见女儿可可坐在床头,低头看着她呲牙笑,问:“妈——你这是梦见啥了?一会儿皱眉头一会儿又笑的。”
原来是个梦,这么清晰。
今年过年因为疫情,各地提倡就地过年,不用像往年到年末都会着急忙慌地跟着柳远桥回老家见父母,这倒着实让陆佳晨松了一口气,能在除夕的早上睡到自然醒,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听着小狗欢特还在床头憨憨地打着小呼噜,她也懒懒地赖在床上,不想动,一年下来直到这最后一天休息,才知道有多累。
“快起来吧,我的母上大人,您老看看这都几点了。”多大也是个孩子,可可挤过来撒娇。
“这一年把妈妈累的,今天好容易可以休息了,你还来催。”陆佳晨索性把胳膊伸出被窝将可可搂到身旁,狠狠地在她嫩嘟嘟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哎呦,还亲人家。”可可忙着躲闪。
“怎么,还不许妈妈亲了?”陆佳晨的心里一下子想起了那个廖飞,问:“那你让谁亲?”
可可佯装没听见,挣脱着重新坐了起来,她可不想在过年的时候引发战争,被骂个贼死,一骨碌翻身爬下床,说:“你快起吧,我爸让我叫你起床呢,说——一会儿他的助手要来。”
“助手?这大过年的高晴跑上门来要干啥?”陆佳晨心里忍不住胡思乱想,“混乱的本命年终于算是要熬过去了,这最后一天可别闹出啥意外的事情。”她赶忙起身,拉开窗帘。屋外的太阳已经很高,是个好天气。
洗漱完毕整个人神清气爽,陆佳晨穿上一个青色棉布长袍子,光着脚丫踩着拖鞋,把长头发随意编成一条辫子放在耳边,乍一看以为是在哪个海边的度假村。
“远桥,我听可可说等下你同事要来家里?”
“您可算是升堂了,他们已经到咱们小区门口了。”柳远桥扎着围裙在厨房忙着,一副贤惠的家庭妇男模样。
“怎么还他们?不是说你的助手,除了那个高晴还能有谁?”陆佳晨凑过来,纵纵鼻子,说:“什么味儿,这么香啊。”
“你那是老黄历,现在我的助手换人咯。毕竟人家高晴是政法大学的高材生,跟我这个专门打离婚的师傅屈才了,所里年前人员调整,我就做个人情推荐她去跟老万,将来有出路。”柳远桥用筷子伸进锅里夹了一小块牛肉,放到嘴边吹吹,递给陆佳晨,说:“早上起来酱了这一锅牛肉,尝尝味道,等会儿带着去姥姥姥爷家。”
“嗯,好吃,不想当好厨子的律师不是好爸爸。等下好了先给我切一块,难得今天时间富裕,我去趟燕子家,看看老太太。”
听了柳远桥的话,陆佳晨心里美,顿时觉得放入口中的牛肉出奇地香,咂摸咂摸嘴,接着问:“现在谁又给你当助手了呢?”
“所里新来的研究生叫蒋琛,是一个帅小伙。你看见肯定喜欢,应该派去高赫上班,给你当助手。”
“胡说什么呢,老大不小的孩子都那么大了,你怎么还这样,没个正形。”陆佳晨在柳远桥的胳膊上轻轻拧了一把,喜滋滋的扬着眉毛朝他笑。
“你们俩这笑啥呢?”可可从一旁经过,看见爸妈笑得蹊跷,忍不住抛过来一个奇怪的眼神,又钻进自己的小屋。
陆佳晨眼瞅着女儿进去,压低声音说:“对了,可可谈男朋友的事情,你找个时间还要管一管。”
“要我说你就不该管,孩子大了,人家谈恋爱爹妈还没完没了地追着屁股后面查,搁你也不高兴。”
“一般的我也就不干预呢,可这个男孩是燕子前夫的那个儿子,燕子一听说是他,死活就是不同意,我看那还是算了。天底下男孩子好的千千万,何必非要跟这一棵歪脖树拼命,到时候我跟燕子怎么处呢。”
“她跟廖家的纠葛是他们的问题,别扯到咱们家可可身上。你们女人啊,做事情总是不理智,太感情用事。”
“我哪儿有——”陆佳晨才把两只眼睛瞪得溜圆想继续理论,门铃刚好响了起来,她也只好停下,“一定是你那两位小客人到了。”说罢,她拦住要去开门的柳远桥,伸手帮他解下围裙,把他身上的衣服整理一番,才准他出去迎客。
“来来来,吃点水果。”陆佳晨等着客厅师徒三人坐定,又给他们端上了一盘新切好的水果,才在丝绒沙发里面挨着柳远桥身边坐了下来。
欢特凑过来,围着高晴身边转着嗅。高晴忙着躲闪,显然很怕狗的样子。陆佳晨伸手将爱犬抱在身边,打趣说:“这孩子,见了美女就挪不动,都说小狗越养越随了主人,这也不知道随谁呢。”
柳远桥嘿嘿笑着喊来屋里的可可,让她快把欢特带走,跟着扭头对老婆说:“佳晨,我给你介绍,这位是高晴,我曾经的好助手;这位是新来的蒋琛,我未来的徒弟。”说着,他将一盒护肤品递过来,“你看,高晴还特意给你准备了礼物。”
陆佳晨笑眯眯地看看高晴,说:“哎呦,这多不好意思,怎么还能让你为我破费。这个牌子嘛——的确是我平时常用的,你可是有心了。”
“嫂子别客气,您喜欢就好。”高晴穿着一件大红色高领毛衫,竖着高高的长马尾,年轻靓丽的脸上带着二十多岁女孩特有的美丽,说起话来像是一只黄鹂。
“高晴一直都是个非常细心的高材生,再说,你更要看看她的师傅是谁。”柳远桥在一旁自吹自擂。
“不用问,肯定是你师傅跟你泄露的机密,那我就不客气收下啦,谢谢。”陆佳晨嗔怪地看了身边的男人一眼,继续笑着对高晴说:“听说你过了年就要去跟万律师了,那可真是不错的机会,你这么聪明,用不了几年就能成气候成为大律师。”
高晴听了,稍显尴尬,只是抿嘴对陆佳晨笑,没有说话。
陆佳晨见客人不语又赔笑道:“今天也真是个难得的机会,我一直都想当面好好感谢你,只是苦于没有机会。之前你给我们家远桥做助手,总是那么周到,什么都替他想着,很多时候真是帮了我的大忙呢。对了,就好像前一阵那个朱盼喜,我知道是我给你师傅惹的麻烦,最后应该也是你帮着解了围,对吧?我现在想想真是后悔,怎么耳根子一软,就把她这个烂摊子推给你师傅。”
高晴浅笑:“嫂子干嘛还跟我客气,都是我分内的事。朱盼喜那个女人缠着我师傅自有她的用意,跟您没有关系。王小波以前不是说,这世界上有些事就是为了让你干了以后后悔而设,所以你不管干了什么事情,都不要后悔。我就是这样,去想做什么就去努力争取,而且对我自己做过了的事情即便失败,也从来不会后悔。”
这话听起来呛人,陆佳晨的心也跟着咚咚咚加快了跳动的频率,幸好脸上始终挂着女主人的微笑,沉吟了半晌,轻轻说:“嗨,高晴,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们这些年轻的孩子,尤其是你,美丽聪明,年轻气盛,想做什么就去做,真好。你啊,以后肯定是前途无量。但是,有时候也千万记得小心,我以前看过一过电影叫《本杰明巴顿奇事》,不知道你看过没有,很有意思,记得里面有一句话我印象深刻,他说,你能活出最精彩的自己,也可能搞得一团糟。我是过来人,说到这还是忍不住提醒你们这些年轻的孩子,平时我跟我家女儿也这么说,人生在世不能太过任性,有的时候一种错误足以致命。”
高晴眼睛里面的光不经意间忽地暗了下去,跟着蒙上一层阴霾,她朝着此时正沐浴在阳光里的师傅瞥了一眼,又迅速将目光移到他身边的陆佳晨身上,说:“您不要提羡慕。我师傅人好,您更是好福气的,这——我可是羡慕不来。”
“瞧瞧你们引经据典高谈阔论的,别忘了这边还有两位男士。”柳远桥见缝插针。
陆佳晨心中一紧,随即又很快松弛下来暗暗庆幸。柳远桥果然最懂她的心思,亏得有他的及时提醒,自己被这个小妮子带了节奏也不自觉,跟她这么斗嘴着实没有必要,简直有失身份。她抬头看看自己身边的男人,笑问:“才这一小会儿,柳大律就耐不住性子了?”
柳远桥只是在一旁呵呵笑而不语。
陆佳晨真诚地看看高晴,对她说:“嗨,什么福气不福气,无非都是食人间烟火的饮食男女而已,过日子罢了。”没等这女孩再张嘴,她已然把眼睛转向坐在对面那位略显拘谨的小伙子,不动声色上下打量,心里很快有了数,刚才真是不该把他忽略了,这孩子果然如柳远桥所讲,确实招人喜欢。忙用叉子从果盘里面捡了一块苹果递给他,说:“小蒋,来来来,别愣着,快吃水果。以后老柳就拜托你了,你可要常来家里坐。”
“谢谢师母,我自己来。”小伙子赶紧弓起身,双手接过陆佳晨递过来的水果,才又坐下,局促地看着师父师母,一对眼睛里面充满了对未来的向往,说:“我刚毕业就能有机会跟着柳老师,心里特别激动。我还有很多不懂要学习的,可能也不如高晴姐细心,但是请师傅师母放心,我一定会非常努力。”
“没问题的,不懂就问,柳老师人还是很好的,你不要怕他。是不是?”陆佳晨笑盈盈地说着,扭头看看柳远桥。不知怎的,此时此刻,她的心里蓦然间想起女儿可可和那个未曾谋面的男朋友廖飞。一个奇怪的念头忽然冒了出来,如果柳远桥可以好好□□面前这个一表人才的大男孩,将来收作女婿到也未尝不可。
“就是,小蒋,你师母说的对,不懂就问,胆子大点,别怕出错。你和高晴可都是政法大学的高材生,一个赛一个的厉害,后生可畏啊。这么说来,我还得保守着点,要不过两天师傅我自己该没饭吃喽。”柳远桥看上去心情极好,哈哈着调侃打断了陆佳晨的美妙构思。
陆佳晨闻声也跟着爽朗地笑起来,她笑自己智慧的头脑中一瞬间迸发的奔逸性思维,更笑自己男人的好心态。
“别听你师傅的,你只管放心去做,他不好好教你,你就来找我告状。”她一边说一边观察蒋琛一系列面部的细微表情变化,最后又不经意补了一句:“其实男孩子做助手,更有优势。”
闲聊一会儿,陆佳晨抬头看看表,站起身,跟两位年轻律师客气道:“哎呦,你看我光顾着说话,差一点忘了时间。我得赶紧出去看个朋友,你们先坐,慢慢聊。对了,你师傅才炖了酱牛肉,我尝了一口非常棒。远桥,你给他们切点尝尝。”
见女主人要走,年轻的客人们哪里还好意思留下吃什么牛肉,也忙起身就此告辞。
送走了美女帅哥,陆佳晨觉得自己本年度工作计划上的事项至少应该再划去一栏。看时间的确不早,眼瞅就要到了中午,她必须加快速度,于是忙着更衣备礼物,匆匆出门。
收音机里面的播音员一面跟听众互动,一面自嗨着谈论各种过年的打算。马路上的车辆明显少了很多,这个时候的路况好得让人舒服,人们大概都在家里忙着准备晚上的年夜饭。陆佳晨想着一会儿要见到的老太太,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实在没有底。记得自从首飞燕出国,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家过年,本来是多高兴的一件事呢,只可惜她的妈妈却已经病得不认识自己的女儿,这让陆佳晨心里忍不住难过。她盘算着告诫自己,在女儿可可的感情问题上,一定要处理得当,既要严格把关,又不能造成她的逆反心理引发不可弥补的后果,毕竟人活一辈子,过去的日子就再也寻不回来,她不想给自己给家人留下遗憾,这个问题她会跟燕子再好好商量。
毛不易的《平凡的一天》悠然响起,这个时候听这首歌曲真是极应景。自己的本命年终于过去了,这最后的一天,应该是平凡又踏实的日子。自然醒来晒晒太阳,看看好朋友,然后不紧不慢趁着黄昏日落前,跟老公和女儿一起回家看爸妈。不去想纷乱的工作,没有扰人的烦恼,这的确是她最想要的生活,貌似有些虚度,简单不复杂的日子。平凡果真是一切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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