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早以为于泽辉在开玩笑。
她扁扁嘴想要表达这个笑话并不好玩,但还是决定用行动胜过言语,拉着他到窗边,抬起手臂。
可是,目的地落空了。
言早看见,夹在两栋楼中的那栋纯白色小楼,不见了。
她的喉咙像是被一双隐形的手掐住,连呼吸都发紧。
那么大的一个建筑,怎么可能消失?
可是事实就摆在他们眼前,承载着言早悸动或悲伤记忆的图书馆,只是一大片砖与水泥混合砌制的地面,仿佛就在她幻想着把它拉进现实的前一秒,就调皮地轰然倒塌。
言早陷入很多童话故事主角的境地:被人以为是个谎话连篇的小骗子或可怜至极的妄想症。
于泽辉的眼神也投射出如此。
他不相信她!
其实是,所有人都不相信她……
脑子里出现了这个念头,身边的云呀人呀教室呀都不见了。
喧闹的下课时段,声音交杂在一起吵着闹着,只有这个教学楼连廊的角落无人光临。
言早,十五岁的言早,站在心理咨询室的门口,踌躇着。
眼前像是结了一层白霜,可言早还是可以看见自己的两根手指缓缓抬起,指节相互摩挲。
敲下去吧!
心底的一个声音说。
可是……如果不相信我怎么办?
另一个声音也适时出现。
忽略第二个声音,她鼓起已经干涸的内心最后一点勇气,敲了下去。
等了许久,也没有人来应门。
窄小的走廊经过几个人,她看见了他们的脸,那些肆意的、年轻的脸。
他们脸上的喜悦令她胆战心惊,于是她不再等待。
她像一阵风般跑过,险些和其中的一个撞个满怀。
没有道歉,她低头闪身离开。
她离开了,言早却终于回来,面对于泽辉陌生的眼神,言早用力眨了眨眼。
这是谁的记忆?是“他”的,还是,她的?
言早从来没有对这段经历的印象,但刚才的情景却也是实实在在的第一人称。
而现在言早对面的于泽辉,也仿佛大梦方醒,他指着言早,双目圆瞪:“你……”
言早却一把推开了于泽辉,向楼下跑去,她也不相信。
但是她不相信的不是自己的记忆,而是眼前消失的图书馆。
她要亲眼、亲身,站在那片地上,确认。
下楼很轻松。
在接近那片空地时言早却犯了难。
似乎有不知道隐藏在哪里的导演指挥着调动时间轴,让言早身边的天色暗下去。
把她当作棋子、当作演员,也真的太不礼貌了!
像“他”一样任性地操纵着时间,就算这个故事拍出来,也肯定是一部大烂片!
言早在内心诅咒。
揉揉眼睛,言早看见暗下去的不止是天色,还有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黑色怪物。
它们的嘴角挂着笑意。
我怎么能知道!言早又揉揉眼睛,发现这次它们面部不再是平滑一片。
它们有了五官。
更恶心的,它们一半是她的脸,另一半是柏严的脸。
看见那些似曾相识的脸,言早反而舒了一口气,至少这可以证明柏严的出现并不是她恐惧之下的白日梦。
“我不怕你们。”她低声道。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在说出这句话后,所有黑色怪物都向后退了半步。
言早一直向前跑,黑色怪物们便追着她,直到把她包围起来。
但它们并没有伤害她,甚至不会碰到她。
俯瞰之下,就像是一滴水落进油中。
而言早站在刚才透过窗户看见的地面上,图书馆并没有神奇般地再度出现。
她在原地打转,却又在下一个瞬间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在寻找黑暗,所以她一头扎进黑暗中。
起初,世界是一片灰暗。
直到言早睁开眼睛,看见外面被阴云笼罩的月亮,独自一个,和她一样。
这次她等待许久,也没有在身后或门外等来那个影子。
她来到罗郁纵身跃下的那个窗子前,看到了不远处的图书馆又悄然出现。
它门户大开,向言早发出无声的邀请。
它是真实存在的。
言早想。
因为在现实中它真实存在,所以2012年它消失了,如果按照这个想法走下去,留存在2012年的所有东西,就都是假的……
“你要知道什么是假的东西。”柏严的话似乎还在耳边。
言早的脑子乱得像一团浆糊。
她的眼睛刚适应了教室中的光线,就被仿佛突然出现在门口地上的一个人型吓到,她大着胆子凑近看,发现那是于泽辉。
是了,也就只剩下他了。
言早费力地把俯趴在地上的于泽辉翻过来,意料之中地得知他仍有呼吸。
他神色平静,呼吸和缓,似乎只是在上一秒晕过去。
时间……时间究竟是怎么流逝的?
她看向腕表,却惊异地发现一直兢兢业业转动的它停滞了。
硬质玻璃表面不知道何时增添了几抹擦痕,时针和分针组成了一个似曾相识的锐角,指向十点零五分。
十点零五分整。
在这寂静的夜晚中,代替秒针噌噌转动的声音却从门外响起。
“吱吱……”
“咔呲咔呲……”
声音越来越大,从弱小的一团成长到惊涛骇浪般。
与之共同来临的还有一阵腥臭味,它似乎包裹并穿透了言早的每个毛孔。
这次言早知道那是什么味道。
小学时,班级组织春游,一行孩子经过矮山后的荒草地,队伍就乱了。十几个人围成一个圈,看着草地中一团模糊不清的东西。
言早被身后的小孩推着凑近圈子的中心,却被地面露出的一块儿石头绊倒,两只手猛得撑在那团东西前。
她的脸凑到它旁边,睫毛扇动,看见了它,有……一截短短的尾巴。
言早还没搞清那是一只小猫还是小狗,就闻到了刺鼻的腥臭味。
她“哇”地一声吐出来,和带队老师的尖叫声一起。
那是尸体的味道,坏掉的、腐烂的尸体的味道。
但这次的尸体比那个小小的、可怜的动物大很多倍,味道也浓很多倍。
她打开门,慢慢走向办公室。
言早与那恶心声音的扩散逆向而行,走廊比平时更暗,她看不见地面,只能摸黑前进。
地面有水,踩上去却黏黏得。
在言早的手碰到那扇门时,巨大声浪倏地停滞。
她被烫到般缩回了手,却在外套口袋中摸到了冰冰凉凉的一柄钥匙。
言早颤抖着拿出那把钥匙,黑暗中,它却亮晶晶的,洁净无瑕。
骗子!
骗子。
他明明告诉过她:
黑色怪物,才不会开门呢……
言早举起钥匙,顺着不同的角度望去,光在金属上流动。
她想起第二个晚上,这扇门前听见的粗重呼吸声。
还有尖锐的、仿佛指甲挠门的声音。
而那一晚,现实中的金语语不见了……
骗子!杀人犯!
他甚至可能,不是人类……
第一眼就在言早脑子里拉响的警报果然并不是无缘无故。
她、他们所有人,自始至终都被耍得团团转!
但是为什么,明明言早应该生气、应该恐惧,她心里一直涌动的情绪,却不是这两种。
她甚至,找不到词语来形容现在的感觉。
被她认为是唯二的英雄的他、让她难过又心悸的他,才是个大坏蛋。
但……如果他是个恐怖的杀人犯,那他们当年又何尝不是呢。
一段回忆像毒蛇般攀上言早的脖颈,她想起遥远几次循环之前,他在她昏昏沉沉时问她,要如何对待他们。
她是怎么回答的?
她托着脸,犹豫地、天真地说出最残忍的话,让他们承受自己做的事情。
于是金语语躺在盥洗池的脏污中、周滂死在闪光灯下、史沉像当年对待别人一样也受到了粗鲁的撕扯……
那她呢?
留给她的,又会是什么?
“啪嗒”一声,钥匙掉到了地上。
言早紧紧捡起钥匙,尖锐的边缘扎进掌心,她却一点儿没觉得痛。
她不敢面对这扇门后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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