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外,天色已经逐渐黯淡下来。
夜晚,很快又要来临。
银月如钩,河水翻腾。
一片没有人迹的浅滩,出现在了轩河一侧。
浅滩未处于陡峭山壁的一块缺口处,它的背后,似乎通向更为广阔的天地。
康荣发进入舱内,恭敬的说了一句:“沈捕头,到地方了!”
闻言,沈安对四个小孩吩咐道:“收拾东西,多带衣服和金银,我们要走了。”
四个小孩在沈安的吩咐之下,进入卧室开始收拾细软,很快每人都背了一个鼓鼓的包袱。
包袱里面大多为一些生活必备之物,其中不乏不少沉甸甸金银,压得每个孩子都显得不轻松。
随后沈安带着他们来到船舷,用胳膊将四个孩子都抱住,然后猛地跳跃到了数丈外的浅滩上。
“走吧。”他说道。
浅滩周围杂草丛生,他告别了船夫二人,带着四个小孩,在这夜幕之中,朝着陆地深处步行而去。
更远的地方,已经没有了陡峭的山壁,而是广阔的草原。
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残酷黑暗的夜穹如锅般扣在了大地上。
夜风打着转儿在这片空旷中肆虐,刮得过于茂盛的杂草左摇右晃,此起彼伏。整片草原就像是一片波涛汹涌杀机毕露的大海,只要你胆敢深入其中,它就会将你无情吞噬,尸骨无存。
五个身影在这草原之中穿梭,渺小得宛如大海中的落叶。
“快看!”千落突然指着天色叫道,“好漂亮!”
众人抬起头仰面看着夜空,舞动的夜光像是一条绚丽的婚纱,在寻找着最美丽的新娘,又像是一段哀怨的倾诉,等着人有情人用心聆听。
银河在潺潺流淌,提醒着人们韶华易逝,昔情难追。星星像指尖的风筝,只要你轻轻牵动手指,它就会朝你缓缓靠近,又始终永不可及。
孩子们眨着大眼睛,仰望着灿烂星空。
夜风将他们冻得拉紧衣襟,但是红扑扑的脸蛋上,却是如同星月一样纯洁。
“但愿,接下来的生活,能够如同这夜空一样美好。”
......
李茜躺在床上,抚摸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
月光从窗棂缝隙中照射进来,投在自己与丈夫共寝的床上。
她嫁到山阴村已经快一年,早已怀了身孕。要不了多久,一个小生命就会从中诞生。
按照婆家的说法,生完头胎之后,还得继续努力生育。生完第七胎,就可以去官府领取赏银。
无射郡一直鼓励生育,当达到生育到一定人口,是有相关的丰厚奖励。
对于未来的子女,李茜有着美好的憧憬和期待,但是现实却让她高兴不起来。
山阴村,这里可不是一个吉利的地方。
顾名思义,村子坐落在背光的山北,这里所能接收到的日照远比南坡要少,这也导致了整个村子给人阴气沉沉的感觉。
地理倒是次要,最重要的是它的名声。
山阴村远离其它村落镇子,使得它显得孤立而又偏僻。其中的各种神秘传言,李茜还在娘家的时候就早已耳闻。
听说山阴村一直在做着见不得光的勾当,和许多人口贩子都有来往。
李茜当初也不愿嫁来这个地方,可是奈何家中实在太穷,而婆家给的聘礼又那么丰厚。
当李茜真的嫁到这里之后,才发现那些传言......恐怕是真的。
每隔一个月的夜晚,总会有一群神秘人来到村中,他们带着一些被捆绑的男女进村,然后从村长手中换取银两。
然后那些被捆绑的男女被村民们押到后山,直到天明村民才会返回。而那些被捆绑的男女,李茜从此再也没能见过他们。
李茜很害怕,她想要回娘家,却发现村中有着自己的规矩——外嫁到村子中的女人,是不允许回娘家的。
最让她害怕的则是,村子中的人越来越不正常!
所有村民都开始变得神经兮兮的,脾气也变得沉闷而暴躁,他们白日里睡觉的时间变短,夜间活动的时间变长。
李茜最后发现,他们所有人,都听从于一个被称作“上师”的老者。
那个上师在村中有着超凡的地位,整天穿着一身黄袍,所有人都对他敬若神明。
李茜也曾像丈夫询问过上师究竟是什么身份,丈夫却毫不避讳地告诉她,上师乃是翼教高人。
听到这个答案之后,李茜彻底感到恐惧了。
从小到大,李茜就曾听娘家中长辈提及,曾经有一个叫做翼教的组织,他们有着神秘而邪恶的力量,在无射郡信者如云。
后来翼教作乱,被官府镇压。那时候死了好多人,血流成河,尸骨成山。
家中长辈每逢说起此事,都毫不吝啬用各种惨剧人寰的例子来说明当初的残酷。
这也一直成为了李茜儿时的噩梦。
而此时村中竟然有一个翼教的人,这可是犯了重罪!
如果被官府知道......李茜心里清楚,不仅会害了家人,还会害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
这种一直压抑在心头的担忧,使得李茜的睡眠也越来越差,白日里无精打采总是发困,而到了夜晚却精神很好。
“嗵、嗵、嗵、嗵!”
一阵脚步声,在贯穿村子的石板路上响起。
李茜心头开始害怕,她忍不住拉紧了盖在身上的被子。
她知道,是那个翼教的上师开始活动了。
“叮铃铃玲玲......”
清脆的铜铃声在村中回荡,钻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跟着,能够清晰听见苍老的声音在悠扬高喊:
“扶圣佐命,翼教明法!”
村中一片黑暗,但是窸窣的响动,却从每一间民宅之中响起。
李茜更加害怕,她知道那是村民们开始起床了。
每逢月圆时分,随着翼教上师的召唤,他们会如同夜游一样离开屋子,跟随上师朝着后山而去。
李茜身边,一个人影猛地从床上坐起,那是她的丈夫。
丈夫没有穿衣服,也没有穿鞋,双脚踩在了地上,就要朝着屋外而去。
李茜平日里一般不敢管丈夫的事,但是今夜她实在害怕,尤其是在肚里的孩子就快要降生的关头。
她忍不住伸出手拉住丈夫:
“今夜......不去了,行不行?”
丈夫沉静不语,他慢慢地回过头。
“啊——!”李茜忍不住发出一声尖锐的惊叫,手也如同被火烧一样缩了回来,整个人不断朝着墙角蜷缩,企图远离丈夫。
从窗棂投进的月光照在丈夫的脸上,那完全是一张恐怖而又陌生的脸庞。
丈夫的眼睛,如同夜行动物一样散发着绿色的幽光。脸色惨白如同纸张,他口中几粒尖牙伸出唇外,涎液顺着白森森的尖牙不断滴落。
李茜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她缩在墙角紧紧咬着被脚,不敢让自己继续发出声音。
铜铃的声音在村中逐渐远去,村民们低沉的脚步声相继尾随。
丈夫扭过头,僵硬地打开房门,追随着铃声而去。
.......
柔和阳光开始洒遍大地,随着太阳的升起,周围的一些都变得生机蓬勃。
经过一夜的跋涉,沈安一行人终于穿越过了这片繁茂的草原。
站在边缘回头望去,草原哪里还如同昨夜那般暗藏凶机。
此时的草原一片碧色,宛如随风波动的澄清湖泊,天地之间颜色深浅分明,却又仿佛连为一体。
连夜赶路,对于沈安来说并不是问题。
但是那四个小孩却已经疲惫不堪,这让沈安不得不稍作停留。
好在沈安此时暂无牵挂,所以倒也没有心生烦躁。
沈安抬起头,朝着远方望去。
一侧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矮林,另一侧则是一段山脉的末梢。
数股袅袅的炊烟从矮林后面升起,有了炊烟,就说明有了人迹。
“别休息了,该走了!”
四个小孩虽然疲困,但是却没有人抱怨,他们背起包袱跟着沈安前行。
一行人穿过矮林,一条管道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顺着管道走了一整个中午,到了黄昏的时候,终于来到了一个繁荣的小镇。
镇子似乎正在举办什么庆典,处处张灯结彩,鞭炮声不是响起。
五个人进入镇子中,仿佛正赶上庙会一样,处处有不少商贩摆摊吆喝。
尽管已经接近黄昏,但是人来人往,亦是热闹非凡。
小男孩丁泽盯着周围目不转睛:
“好多人啊!”
陈茵和李思妍也四处张望:
“快看!那边有卖彩色灯笼!还有那里!那里有糖人!”
千落则低声对三个孩子交待道:
“别像土包子一样,看看就行别说话,不能让师傅丢脸!”
三个孩子当即闭上嘴巴,但是黑溜溜的大眼睛中依然对周围一切充满好奇,仿佛一整天的疲困都已经消失不见。
后面的街道忽然发出一片欢呼声。
众人纷纷回头望去,只见一支队伍正在返回镇中,队伍中有人舞龙舞狮,也有人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沈安则领着孩子们找到了一间客栈,随后走了进去:
“掌柜的,开两间房!再准备一桌饭菜。”
柜台后面的掌柜放下手中正在记录的账本,抬起头望了沈安一眼,狐疑道:
“外地人?”
沈安哈哈笑道:“掌柜好眼力!”
掌柜摸了摸鼻子下面的两撇小胡子,笑道:
“咱们二泉镇这地方平时外地人来得不多,也就这段时间外来客多点。所以一看客官您面生,就基本可以判断了。
来来来,先这边坐。房间伙计正在收拾,我先去吩咐厨房给您准备饭菜!”
客栈一楼大厅摆放着不少方桌,许多桌子前都坐满了吃喝的客人。
掌柜带着沈安来到一张空桌前,招呼五个人坐下。
坐定之后,沈安忍不住问道:“掌柜,莫非这镇子里正在办什么喜事?”
掌柜哈哈笑道:“看来客官定是无射郡之外的人!这可是我们无射郡里重要风俗,每年的今天,都要举办日祭。”
“日祭?”沈安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庆典。
掌柜点头说道:“每年过了今天之后,无射郡的白日变短,黑夜变长,天气也一天比一天冷。
所以百姓们纷纷举办日祭,祈祷白日的时间能够更长一些,让那些邪祟纷纷蛰伏,不会在危害世人。”
说完之后,客栈外又有新客人到来,掌柜急忙前去招呼。
沈安拉过桌上的茶壶,开始喝茶解渴。却发现四个小孩虽然一声不吭,但是依然紧紧盯着客栈对面街边贩卖糖人的摊位。
他不由得一笑:“你们想要糖人?”
丁泽、李思妍和陈茵当即点头:“嗯!”
千落犹豫了一下,也跟着点点头。
沈安望了一眼那糖人摊位,只见上面的糖人花样极多,他问道:“你们想要哪一个?”
四个孩子当即纷纷嚷嚷道:
“我要那个小蝴蝶!”
“我要那马儿!”
“我也要蝴蝶!”
“我要那葫芦!”
沈安摸出一块碎银放在桌上:“想要就自己去买,去一个人就行。”
小男孩丁泽飞快抓起碎银跳下长凳:“谢谢师傅!对了师傅,你要哪一个呢?”
沈安摇摇头:“师傅不要,你去买你们的就行。”
丁泽点点头,当即牢牢攥着碎银就朝着客栈外跑去。
另外三个女孩忍不住满是期待地望着丁泽的背影。
沈安倒满一杯茶喝完,也忍不住笑笑,带着一帮孩子是麻烦了一点,但是好歹不显得那么孤独。
眼看丁泽才跑到门口,却突然出现了意想不到的情况。
只见一只穿着靴子的脚忽然朝着丁泽踢来,丁泽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小小的身躯就已经被踢得飞了出去,撞到了门框上。
一个男子的声音也随之传来:“哪里来的小崽子,差点撞到爷爷我!”
当丁泽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额头上已经破了一个口子,鲜血正从中缓缓流出。
只见一男一女两人踏步跨过了门槛,男的满脸横肉看上十分凶悍。女的却浓妆艳抹,妩媚妖娆。
这两人皆身着紫色衣袍,连上面的纹路都大致相同,看上去似乎是某种制服。他们背上背着包袱,手中握着长剑,一路进来有说有笑。
只听那男子说道:“师妹,这次武林大会结束之后,我看我们也不要急着会门派,师兄带你四处好好玩玩。”
那女子咯咯笑道:“师兄,你也不怕师父责怪啊?”
两人边走边说,至于一旁被踢得撞破额头的丁泽,已经被他们完全忽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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