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姆斯特丹的天气总是微凉的。
严奕拎了拎自己的大衣,将衣领竖起,手中的相机不断地发出‘咔擦——’的声响。
摄影师眼里的世界总是多姿多彩的。
这里说是艺术家的天堂也不为过,无论在何地都可以进行创作,比如严奕面前的这辆自行车。
停驻在深红标线上的自行车车轮上遍布钟表,好像在告知人们时间的流逝如同滚轴一般。
匆匆而又无可挽回。
伴随着相机的闪光,又一处风景被记录在册,纤长的手指拨动着按键,翻看着一路上拍摄下的照片。
‘叮铃’
门口的风铃随风飘荡,发出清脆的响动。
“哥,你今天没课吗?居然有空来店里,稀客嘛。”严溪软糯的声音传来。
店内暖气让严奕感受到了一丝温暖,墙上挂着手绘的砖块,每一副都是一个纪念。
严溪是他的亲妹妹,这是他在荷兰的第四年,这个与水交融的城市同时也是疗养的佳地。
“嗯,妈呢,我有点事跟她说。”严奕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开门见山道。
“哦她出去约会了,可能要晚点回来,哥你有什么事情呀?可以跟我说说嘛。”严溪半撑在台面上,脸上还沾着未干的颜料。
严奕抽出一张纸巾在她脸颊上抹了一下,笑着道,“小花猫,刚才在画画吗?最近身体有没有好一些?”
严奕端详着画布上的向日葵,阳光,明亮,不失热爱。
“哎呀,我一直有好好复诊的,哥你放心吧,我已经不是小孩子啦!”严溪蹦跶着,像是在给他展示自己的生龙活虎。
尽管天色渐晚,但这儿仍然交织着游客与卖艺人,到处都是浓郁的市井气息,热闹又有序。
店外传来一男一女的打闹声,“ok,mua~”道别后,女子推门而入。
“严奕?”江霜涵惊喜地看着面前人,似是许久未见。
“嗯妈,我过来看看店里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过几天我要回国一趟,可能得呆上一段时间。”严奕斟酌着缓缓开口。
一阵沉默。
他们之间的谈话就像不断摇晃着的钟摆,沉重的呼吸追随逐秒每分,只在一定刻度间来回摆动。
严溪忍不住打破僵局,“啊!哥,你说的应该是你的新项目吧!”
幼小的身躯挡在严奕面前,朝着她哥挤眉弄眼,“这个项目我听说了!国内知名大学柏教授学生的作品呢,哥哥这次肯定是代表导师方去的嘛。”
“…”
“是,我的导师也刚巧是柏教授的老熟人,这个项目启动后资金的确不少。”
严奕确实没有说谎,现如今虽称得上富裕,却还是需要维持他妹妹后续的治疗费用。
也有私心。
江霜涵缄默无言,半晌后,“希望你是真的翻篇了。”
“既然你在这看店,那我回去了。”说罢,拿起刚放下的钥匙出了门。
严奕垂着眼皮,无意识地转动着右手中指的银戒。
“哥…你还好吧,妈她就是个俗人,你别管她,我支持你!”严溪握拳打在她哥肩上。
她为他哥举大旗,看谁敢与他为敌!
严奕无奈地摇摇头,“真是项目…”
“好好好,懂得都懂~”严溪掩嘴轻笑。
“小屁孩,我出去抽根烟。”
店外便是小溪,桥梁交错,河渠纵横,和国内的小桥流水大同小异,外头落叶焦黄,堆叠在船只上。
秋天总是没来由的萧瑟。
严奕靠在栏杆边,刻意避开明灿的光线。
落日的余晖漫过悠长的走道,浅金色的光晕将暗影拉长。
“呼——”
烟圈遮挡了严奕眼前的风景,白雾缭绕。
偶尔有小情侣亲密无间地拥抱着。
在阿姆斯特丹的第1460天,一想到你,还是会乱了分寸。
“许粟,这次展览的重头戏你准备放在哪?”易沐瑶双手抱在胸前,戴着墨镜的眼睛打量着四周。
她拉低墨镜,露出精致的眼妆,“准备一年多了吧,真够拼的啊,柏教授这下能炫耀好几个年头呢。”
“你那副画还藏着掖着呢,连我都不让看,说!是不是想背着我偷偷出名!”
易沐瑶望着中心黑色幕布下遮盖着,一边啧一边点着头。
许粟无奈一笑,并没有回应。
他还有活要干,比如检查最后的布展。
“啧,厉害了啊,这次卖出去多少‘票房’啊,这个数?”说罢易沐瑶伸出三个手指,指尖的美甲凸显她是一个走在时尚尖端的女子。
“易姐,你就别取笑我了,我得赶紧换个衣服了,不然来不及‘开门营业’了。”许栗脱下身上满是颜料的脏围裙,活像一个街头艺术家。
易沐瑶跟着他一前一后走着,环顾着这个临时搭建的简易化妆间。
许粟是艺术系大四的学生,面临毕业季当然多少有些茫然,易沐瑶作为他的学姐给予了他不少的帮助。
这个展览是他筹备了将近一年半的毕业展,同样也是他尘封的秘密。
“欸,要不姐给你化个妆?保证伪素颜又不失纯欲感,直男绝对瞧不出端倪!”她挑起许粟微卷的棕发,“再给你来一套高级护理,从发丝精致到脚趾,如何?”
许粟穿上黑色风衣,秋天还是有些微凉。
许粟转头莞尔一笑,“易姐,我再美就会抢你的风头了,况且现在的直男也很精致的,多多少少懂一些。”
易沐瑶果真认真地思索了一番,许粟的确是一副奶油小生的模样,长得特无辜,有超模的那种高级感。
皮肤也是真的好,不像她每周还得去医美。
纯天然无添加。
易沐瑶在心里默默感叹,真别说,人与人的区别有时候挺大的。
“纯直男那小子还不放弃呢?你要不答应他算了,我看人的确蛮真诚的,又是送花又是准备礼物的。”
“说起来他今天怎么还没来,不会是想给你憋个大的吧,surprise?”易沐瑶打着哈哈,一脸吃瓜准备。
许粟揉揉自己的脑袋,不提还好,一提他就有些头疼。
‘ohtoseewithoutmyeyes~’
一阵手机铃声响起。
mysteryoflove是他特别钟情的一首歌,以至于这么多年就算手机已经换过了,却一直拿这首歌当铃声。
易沐瑶瞄了一眼手机上的备注,“哟,说曹操,曹操就到,欸你别摁掉啊,接呀!”
许粟盯着屏幕上闪烁着的‘唐卞禹’三字默不作声,终是调了静音。
他不想接。
许粟垂眸,卷翘的睫毛下隐藏着不知名的情绪。
“嗯?哦对了我听说这次柏教授的老友会带个摄影师过来,听说蛮有名的,我找找看他的作品…”
易沐瑶细长的手指翻着相册内的照片,“诺,就是这个。”
画面中是冬日凛冽的雪,以及弯曲姿态枯草,鸟儿无法栖息。
他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枯萎》…?”
“对,今年由于水位过高,一大块向日葵无法生存,引来了无数人的共鸣,这便是花朵无法绽放的原因。”
许粟盯着照片有些出神,易沐瑶喊了他几声却没有得到回应。
“你今天是不是有心事,是因为那个人吗。”
这么多年易沐瑶知道他心里藏着的东西,却是不敢踏进一步,更无法触及。
没人敢问。
“嗯。”许粟静默片刻,应答道,“等了很久的人。”
“好啦,展览快开始了,易姐你快出去吧,我换个衣服就来。”许粟整顿了一下心情,面上依旧带笑。
“好吧,那你唉,快点昂。”
许粟走入换衣间,应声答好,拉上帘子的那一刻他似乎松懈了一口气,卸下面上的伪装。
或许是因为因为易沐瑶的一句话,也或许是因为这个展览,久违的又想起了那个不知该如何称呼的名字,像是一根刺,在他心底扎根,深入却无法彻底拔除。
还是快些罢,否则真就来不及了。
许粟快步走出化妆间,临走前最后照了下镜子,很是忐忑。
“这就是柏教授的得意门生吧,真年轻啊。”
“听说他男朋友特意为他准备了惊喜,正在门口等着呢。”
“啊,他是同”
许粟没有管这些流言蜚语,只当玩笑话,他从前听过的可比这些更不入耳得多。
“许粟,恭喜你,直博。”唐卞禹西装革履,金丝边框眼镜,发型精心打理过,手捧着一束红玫瑰。“展览很棒,风格很现代,你一向特立独行。”
“结束后赏个脸一起用餐?餐厅已经订好了。”
唐卞禹确实是个行动派,表里如一。
可是他不喜欢红玫瑰,这种鲜活的颜色和他实在格格不入。
曾有人说要先感到幸福,才能看见玫瑰。
“哇,这就是他男朋友?好幸福哦,居然还亲自送花。”
“年轻有为,还帅气!”
周遭不断涌现窃窃私语带着有色镜框的俊男靓女,议论纷纷。
许粟皱了皱眉,他果然不适合这种大型场合。
“谢谢,心意我收下了,不过玫瑰还是拿回去吧。”许粟摆出他一贯擅长的笑容,回绝了他的礼物。
唐卞禹倒也不觉得尴尬,直接将玫瑰推入许粟怀里,笑道,“就当贺礼了,权当留个纪念。”
许粟站定,端的是朋友不愿说破的心理,进退两难。
“呃这样吧,我给你们拍个照,别辜负了这么好看的背景板!”易沐瑶打着圆场。
说罢便拿起许粟手里的手机,当起了业余摄影师。
许粟呆滞了一下,无奈地抱着玫瑰看向镜头,嘴角微微扯出一抹假笑,只是抬眸的瞬间却蓦地僵在原地,心下猛地一颤。
炽热的目光仿佛要将他的脸庞看穿。
像是回到了四年前那个炎热的夏季,第一次初遇时,橙黄的光晕为举着摄影机的他镀上一层绒边,心动不已。
中心幕布忽地揭下,许粟站在焦点中心。
画中人穿着蓝白校服,正在写高考语文作文,若是有心人瞧得仔细,便会发现作文的题目是—《他》。
许粟不知道那天对面的他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只记得在某个四目相对的瞬间,人来人往,唯独看到了他那双充满笑意的眼,是他日思夜想却抓不住的泡影。
他们就这样站在原地,彼此对望,仿佛中间隔着世纪,谁也没有开口。
半晌,许粟骤然松开攥着衣袖的手,眼眸浮上一层白雾,颤抖着双唇轻声说,“啤酒,白酒,葡萄酒。”
等你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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