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停在补习班楼下的时候，离下课还有几分钟，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雨噼里啪啦不断敲打着车窗。
顾诚之撑着方向盘，淡淡地盯着窗外。
不多会儿，一群学生从门口涌了出来，顾诚之扫了一眼，没有他要找的身影。
随着雨势渐大，门口聚集的车辆一辆一辆接着离开，顾诚之坐在车里，看着慢慢空荡荡的门口。
他默了一会儿，拿起旁边的手机，刚要动作，就见最后从门里出来一个人，她背着一个大双肩包，怀里还抱着一个黑色袋子。
她单手撑开手中的伞，走到路边，一辆出租车在她身旁停下来，她俯下身子坐了进去。
红色尾灯慢慢汇于车流，顾诚之脚下轻踩，跟了上去。
十字路口，前面的出租车突然变道，一直跟在后面的顾诚之眉头微皱，墨色的眸子越发浓了起来。
他轻打方向盘，瞥了一眼手腕。
大约三十分钟后，出租车在一个陌生小区的门口停下。
这里地处郊区，离市中心有些远，天气不好，周围过往的车辆很少。
顾诚之把车停在马路对面，他坐在车里，看着不远处前面的女孩背着书包下了车。
她仍是紧紧抱着怀里那个黑色袋子，站在路边，看出租车走远之后，抬眼往对面看来。
顾诚之不闪不避，面色平静，丝毫没有被发现的惊讶。
一路上，他并没有刻意地与前车保持距离，或许根本就是有意识地想引起对方的注意。
女孩抱着袋子，撑着伞慢慢穿过马路，顾诚之按下了车窗。
雨有些大，女孩的半边书包被雨水打湿，她看着他:“是沈奶奶让你来的吗？我已经平安到家了，你们放心吧！”
顾诚之瞥了一眼旁边的小区，女孩顺着他的目光:“这是我家，你……要不要上去喝杯茶？”
女孩面色犹豫，男人没说话，只是发动了车子。
看着车越来越远，女孩站在原地，几分钟后转身慢慢向小区走去。
脚上的帆布鞋已完全湿透。
门口，她拿出钥匙，刚打开房门，一条影子快速从房间里窜出来，女孩脱下鞋子，光着脚，蹲下来抱住一条大型拉布拉多。
它体型健硕，四肢有力，一身奶黄色的皮毛光滑油亮，毛茸茸的十分惹人喜爱，黑漆漆圆滚滚的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她，见她回来，表示出极大的热情。
“怎么，我就出去一天，就这么想我了，嗯？”
女孩亲昵地蹭着它的脖子:“有没有好好吃饭，我给你买了你最喜欢吃的零食，走吧，看看喜不喜欢。”
似乎能听懂女孩的话，它摇着尾巴欢快地跟在女孩身旁。
女孩把书包放在地上，拉开拉链，从里面掏出一个袋子，把新买的狗粮倒在盆里。
“你乖乖的，不许淘气，我去洗个澡，一会儿再陪你玩儿，好不好？”
女孩温柔地摸了摸它的头顶，然后起身去了浴室。
回去的路上，顾诚之开得很快，他解开了黑色衬衣最上面的一粒扣子，心里没来由地有些烦躁。
车刚停在楼下，就瞥见楼梯口似乎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佝偻的身子，在白色的灯光下越发清晰。
顾诚之心里一紧，快速打开了车门。
“我看着时间，想着怎么也该回来了，怎么，路上有事耽搁了？”
沈教授看他半边有些凐湿的裤脚，忙心疼地弯下腰想替他擦拭。
“没有，她已经平安到家了。”
顾诚之搀着她的手:“外面冷，我们进去再说。”
“好好，我做了一些甜汤，你吃完后一会儿给她送些过去，她上了一天的课肯定已经很累了，看样子这雨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的，你让她晚上关好门窗，如果她一个人在家害怕干脆就把她接过来，今晚在这睡。”
沈教授自顾说着，身旁的人脸色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
两人进屋之后，顾诚之去了浴室，沈教授去厨房里盛汤。
不一会儿。
“对了，你送兮兮回家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她小姨家其实离我们很近，我们两幢楼之间其实只是隔了一条人工湖，平时从桥上过会更方便，只是下雨桥上不安全，需要你绕个弯。”
顾诚之静静地喝着碗里的汤，听到这，他手里的动作突然一顿。
“她有几个家？”
语音刚落，沈教授正往保温盒里盛汤的勺子突然掉落在地，叮铃咣啷让顾诚之迅速起身。
厨房里。
汤水淋漓洒了一地，沈教授站在原地，看着地上的狼藉，神情有些怔仲。
半天，她轻轻开口:
“你是说今晚她没回她小姨家，去了景苑。”
景苑，亦愿景，就是女孩今晚下车的那个小区。
“嗯，她坐了出租车，我晚了一步。”
沈教授沉默了会儿，突然淡淡笑道:“这里我来吧，你去喝汤，凉了就不好喝了。”
“不用，马上就好了，我先扶您出去。”
顾诚之淡淡道，沈教授没有勉强，她坐在沙发上，神情有些落寞。
顾诚之收拾完一切，穿上外套，拿起车钥匙：“您先休息吧，我把汤送去就回，不会很久。”
沈教授抬眼，慈祥地看着他:“傻孩子，再快来回也近一个小时，算了，别去了，今晚她应该不想被人打扰，是外婆不好，我本以为……”
说到这，她轻叹口气:“是我忘了，今晚她是在景苑的。”
顾诚之没有说话，他心里不是没有疑问，但比起这个，他现在有更要紧的事要办。
“外婆，我明天晚上要飞英国，十点的飞机。”
沈教授看着他，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半天，她轻轻道:“好。”
景苑。
女孩从浴室里出来，地上盘子里的狗粮已被舔得精光。
她看着轻轻笑了笑:“好了北北，我们先打扫卫生，完了之后去和爸爸妈妈说声晚安，然后就一起去睡觉，你帮我挑明天要穿的衣服好不好，哦，对了，表哥寄了东西回来，我们一会儿再拆开看，好不好？”
女孩直起身，叫北北的狗温顺地跟在她的脚边。
她先端来一盆水，挽起袖子，把客厅里的茶几电视柜等家具都仔仔细细擦拭了一遍，然后又拿起拖把，把每个房间拖得干干净净，整个下来，额头又一层薄汗。
“好了，总算打扫完了，我是不是很能干？”
她弯下身，握起北北的两只爪子：“走吧，该你了，我们洗得香喷喷的，别熏着爸爸妈妈，好吗？”
窗外，大雨瓢泼。
浴室里，一人一狗，笑声不断。
卧室里，沈教授坐在床上，摩挲着手里的一张照片，床头灯光昏暗，顾诚之整理行李时看她房门没关，轻轻推门进来。
“我把您平时喜欢用的都装进了一个箱子，还缺什么到了北城可以再买，这里我会让人定期过来打扫，明天回去我们坐飞机，开车时间长，我怕您受不住。”
“好，你决定就好。”
沈教授淡淡地笑着，看着眼前这个外孙，眉角眼梢皆是满满的疼爱。
顾诚之其实能感觉得到，自从知道那个女孩今晚没有回这里之后，她的情绪突然有些低落下来。
他瞥了一眼她手里握着的照片，那是一张医学生毕业合照，照片有些泛黄，他在沈教授家里见过许多这样的。
见他看过来，沈教授拉着他的手，让他坐在床边。
“来，陪外婆说会话。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在意兮兮吗？”沈教授看着他，慢慢开口。
顾诚之神色一顿，有些惊讶她会突然提起这个问题。
“我一直在试图让你多接触接触她，了解她的喜好，生活习惯，和我们生活中的一些趣事，可是好像失败了。”
沈教授脸上有一丝苦笑。
顾诚之扭头，神色微变。
“诚之，你知道外婆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愿意离开江市吗？”
身为医生，她其实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尽管这样，她还是不愿离开江市，她还有事没有办完。
“这些年来，你母亲安排了许多人照顾我，但却从不在我面前主动劝我回去，你这次来，她肯定跟你说过，如果我不愿意回北城，一定让你不要勉强，是不是？”
顾诚之默然。
他没想到，外婆竟然什么都知道。他不曾一次就这件事和顾母冷战，可每次顾母都很坚决。
“我知道自己这样做，会让底下做子女的很为难，可是外婆有个心愿，外婆想看着兮兮长大，看她学业有成，看她嫁人生子，看她一辈子都平安幸福。”
沈教授的声音很轻，她低头看着手里的照片：“这些她父母看不到的，我都想替他们看到，他们的女儿漂亮可爱，从小就被教得很好，我们有很多人都很喜欢她。”
话音落下，顾诚之的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
“诚之，兮兮是孤儿。”
与此同时，苑景一幢十二楼的公寓里，一个房间还亮着微弱的灯。
女孩小心翼翼地把黑色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然后放在床头柜上，一只拉布拉多趴在她的脚边，安静乖巧。
女孩看着它，轻轻道：“爸爸妈妈，欢迎回家。”
那是一个大的木制相框，漂亮的胡桃木雕刻精致。
相框里有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三口之家。一对年轻的夫妇拥着一个漂亮的女孩，女孩怀里抱着一只狗，他们专注地看着镜头，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
唯一有些不对劲的，就是这对夫妇的脸过于年轻。
雨势渐停，夜已经很深，顾诚之站在阳台上，指间夹着一支烟。
他看着玻璃窗上模糊的水迹，眼前慢慢浮现出一个身影。
茫茫雨幕下，带着一丝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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