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外滩广场。
夜风湿冷,一道修长的身影立于墨色已经很久。
喧嚣褪去,两岸璀璨的灯火倒映出一丝孤寂。
陆深站在桥边,隔着栏杆,看着江面上寒波泛起,荡着阵阵涟漪。
北城的夜,热烈且浓郁。
后面有脚步声轻轻响起。
陆深没有回头,他低头轻轻转动了一下无名指上的婚戒,眼睛里没有一丝情绪。
“你不该来。”
来人站到他旁边,和他一起俯瞰着这光影浮动的江面。
周逸之个子很高,一身黑色风衣,称得他的身形有些冷冽。陆深和他站在一起,也不遑多让,但是却是两种不同的气势。
周逸之从事律师多年,谈判桌上积攒的气势在他的身上沉淀出一股凌厉,但他同时又执笔讲台,书香浸染,举手投足间又散发着一丝为人师表的温和。
陆深给人的感觉很雅,英国的绅士水土使他身上透着一股暖。他的身上有医生的一种静,温暖安定,说话时嘴角总是自然上扬,温柔的背后是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
矛盾的气息,在他的身上混合出一种让人揣摩不透的神秘。
“是,我知道。”
周逸之这样开口,陆深并不惊讶。
他是不该来,但还是来了。
在她离开的半年后。
“北城很美,比起英国,热闹多了。”
沉默许久,陆深淡淡开口。
“所以,你后悔了?”
陆深和周逸之,两人从小就认识,周逸之在英国留学时,陆家对他颇多照顾。
周逸之有一个妹妹,陆深知道,但只是在照片上见过。七年前她被接到英国时,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她。
或许他见到的才是真正的她,破碎,苍白,和周逸之口中的不同。
冷漠,聪慧才是她本身的颜色。
刚开始那一段时间,陪在苏以兮身边的是陆深。或许一开始他只是把她当病人,然而到最后,也只是病人。
“你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衣角翻起,陆深的话被吹散在风里。
元旦,周逸之受几个朋友邀请,去北城周边的一个古镇度假。
宁然有心让苏以兮出去散散心,好说歹说把她哄上了车。
出发时是在傍晚,古镇晚上有庙会,听说会很热闹。
一路上,苏以兮戴着帽子坐在后排,帽檐压得低,宁然看不清她是不是在睡觉。
外面气温低,道路两旁有积雪还未融化,隔着车窗上的雾气,湿漉漉的有些朦胧。
车到达酒店时沿途已经亮起了灯。
红彤彤的,很是喜庆。
酒店建在半山腰上,外面已经站了几个人。
苏以兮下车,她戴着口罩,外面的人看不清她的脸。
一番寒暄过后,一行人前后往里走。
苏以兮跟在后面,轻轻扯了扯宁然的衣角:“我有些闷,想在外面透透气,一会儿回来。”
宁然这次带她来就是想让她高兴,知道她不喜欢这样的场合,所以并没有直接拒绝:“好,不要走太远,手机不要关机。”
“嗯。”
古镇建在山脚下,离酒店并不远。
元旦夜,游人如织。
苏以兮来之前并没有做任何攻略,她背着包跟着游人一路往前走,方向只靠心情。
古镇里,古瓦,飞檐,连廊,流水,光影斑驳,错落成致。
这里的夜绚烂且宁静,远离喧嚣,像是一个古朴的梦。
古镇上有很多小店,低檐绿瓦,有的上面还积着雪。苏以兮踩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停在一家手工珠串店门口。
门口的木板因下雪有些潮湿,各色珠子串成的饰品挂在檐下,苏以兮抬头看了一会儿,抬脚走了进去。
店里的人不少,大多都是女孩。
各色珠串分门别类摆放,苏以兮一格一格慢慢看过去,最后目光落在一对手串上。
出去时,她的左手腕上多了一串木珠子。
刚跨出门槛,就听见旁边一句隐约熟悉的笑:“苏老师。”
遇见,总在不经意间。
“邵医生。”苏以兮轻轻点头,她戴着口罩和帽子,包裹得严实。
“真巧,在这里遇见你,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今天怎么没去复查,我等了你一上午,你手机……关机。”
邵臣脸上带着笑,语气里一片温和:“身体没事吧?”
苏以兮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手机:“不好意思,我忘了。”
昨夜宿醉,宁然把她从床上挖起来时已是下午。
“你们也来度假吗?”
陆深身后是顾诚之,他今晚戴了一副眼镜,斯文中更凭添了一丝冷峻。
他心情好像不太好。
苏以兮有这样的感觉。
“是啊,好不容易盼到一个小假期,不出来透透气岂不可惜?苏老师一个人过来的?”
邵臣瞥了一圈,没看到她身旁有其他人。
“嗯……不是,还有几个朋友。”
“宁然?”
“嗯,她在忙别的事。”
“哦,这样。”邵臣沉吟着,不着痕迹打量了一眼她刚走出来的店铺。
“苏老师吃过饭了吗,我们预订了一家餐馆,要不要一起?”邵臣笑着邀请。
“前一段时间工作忙,宁然一直说想出来聚聚,这不我有时间了她又忙得不见人影……”
“餐馆离这远吗?”苏以兮突然开口,“如果不介意,今晚我请你们吧,上次医院的事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好好谢谢你,还有……顾先生。”
邵臣的话她懂,他不想她拒绝。
顾诚之双手插兜,站在光影里,没有开口。
“不用,上次你去医院带了那么多甜品和水果就已经算是谢过了,我们是朋友,不需要那么见外,不过你不赶时间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那里逛逛,那里的特色菜很多,说不定你会喜欢。”
“好。”
三人一起往前走。
邵臣走在前面,苏以兮错他半步,顾诚之走在最后面,落后他们一段距离。
无言的沉默中,似乎只听见邵臣一个人在说。
“大学是不是快放寒假了,我记得元旦过后,大家都在准备期末考。”
”嗯,有些科目已经结束了,其他都只剩下专业课。”
“你表哥出差回来了吗?元旦过节也这么忙?”
“回来了,他有一个聚会。”
……
清冷的月光下,三个人的影子融入人流。
一家临水的餐厅里,邵臣拎着茶壶,给她倒了一杯水。
茶水很淡,几乎没有颜色,入口回甘。
“淡茶养胃,晚上不适宜喝浓茶。”邵臣放下手里的茶杯,对她轻轻笑了笑。
“想吃什么,随便点。”
像是又回到了第一次见面,在餐厅,依旧是他们三个人。
苏以兮翻着手里的菜单,目光在其中一页微微停住,她不着痕迹地翻过,旁边的顾诚之抬头看了她一眼。
“我第一次来,对这里不熟悉,你们决定吧。”
她合上菜单,朝着邵臣的方向推了推。
等菜的空隙,邵臣又开始了闲聊。位子临窗,抬头能看见外面的灯红酒绿。
邵臣喝了一口茶,手指摩挲着瓷白的杯沿,他靠在座椅上,目光落在她的左手腕。
记得上次医院那件事以后,再见面她的手腕上一直是空的。
“苏老师的那根银手链还是没有找到吗?不好意思,是我们工作疏忽。”
苏以兮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了一会儿,轻轻开口:“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缘分到了吧。”
她面色平静,平静的……似乎有些冷漠。
邵臣轻轻笑了笑,低头喝了一口茶。
菜很快上来。
中途,邵臣起身去外面接电话。他忙里偷闲,需要处理的事很多。
桌上,就只剩下她和顾诚之。
他们之间的话很少,好像无话可说。两人就这样一路沉默,直到结束,谁也没有开口。
从饭店出来时,邵臣递给她一个袋子,像是打包好的小吃。
“我看你没吃几口,回去当夜宵吧。”
是不是医生,都这么观察入微。
他笑得诚挚,苏以兮没有拒绝。他们把苏以兮送到酒店门口,然后道了别。
“晚上十二点有烟火,可能比较晚,但在这里看跟在市里是两种不同的感觉,你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定个闹钟,相信不亏。”
“好。”
时间其实还早,路上的游人其实很多,但邵臣说她身体还未痊愈,不适宜在外面长时间吹风。
返回的路上,两人走得很慢。
顾诚之今晚格外沉默,邵臣脸上的笑也在离开酒店后淡了下来。
两人走出一段距离,邵臣忍不住开口:“什么时候走?”
“今晚。”
“还带北北吗?”
回答他的是夜风里的一阵沉默。
酒店里,宁然他们的聚会还没有散。
苏以兮走到前台,在服务生的带领下先去了房间。
房门打开,她把手上提着的袋子放到茶几上,然后脱下外套,进了洗手间。
洗漱完毕,她从包里拿出药开始往身上涂,身上的肿块已经消了很多,但还没有完全散。
抹完药之后,她开始准备睡觉。
临睡之前,她拿起了放在枕边的手机。邵臣的话还在耳边响起,之后她滑开了闹钟。
或许是心中有事,随着夜越来越深,她竟也越来越清醒。
床头放着她今晚在古镇里买的那串木珠子,珠子古朴,带着些淡淡的清香。
编手串的师傅说,手串其实是一种羁绊,人们对它的寄予的太多,某些时候就成为了心灵的枷锁。
有的人甘愿被囚禁,活在过去,不愿回头。
宁然结束时,第一时间就来房间寻苏以兮。
“怎么还没睡?身体不舒服吗?我给你端了夜宵,快过来尝尝,专门给你做的鱼丸……哎,你已经买了一份啊,嗯……怎么这么酸!”
苏以兮猛地抬头……
停车场。
顾诚之坐在车里,抽完最后一支烟。车灯亮起,前面不远处似乎站着一个人。
和刚才见面时不同,她没有戴口罩和围巾。她似乎跑了一段很长的路,站在那微微喘气。
她的头发凌乱地披在肩上,一双眼睛透过玻璃定定地看着他。
顾诚之坐在车里,目光平静地与她对视。
雪粒打在车窗上,天空又开始下起了雪。
苏以兮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慢慢红了眼眶。
她看着那个男人最终推开车门,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雪粒打在他的身上,逆着光,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在离她几步远站定,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苏以兮向前走了两步,抬起头,努力看着他的眼睛:“没有人告诉你,七年后的苏以兮已经不喜欢吃酸的了吗?那个曾经喜欢吃酸鱼丸汤的女孩,已经死在七年前的那个夏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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