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一群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新科进士刚刚呼啸而过,转眼五月初圣上的宝贝嫡孙又满了周岁,这可是个标榜正统的大好机会,太子党使出浑身解数游说老皇帝将皇孙周岁礼和端午节合成一项,预备办成一个声势浩大的龙舟会。
这次幼云近水楼台先得月,在春晖馆附学的她比林老太太和陆氏还要更早得到消息。
“怎么样,这回端午龙舟会你不会又躲懒不去吧?去年的赏菊会、元宵灯会你可都没来!”下学后往二门走的路上,程宁晃荡着头上一根硕大的长命锁珠串长簪,绑架似的挽住幼云的胳膊。
赏菊人太多,灯会天儿太冷,幼云自认为都是有正当理由的,不过也不好回回都显得与众不同,决定这次还是随大流罢,便答道:“去呢去呢,你们都与我说了半天水戏了,又是水傀儡又是水秋千的,我心都被你们挠痒痒了。呃…书月姐姐也去么?”
幼云眼角的余光瞥到了近日似乎有意躲着她的孟书月,又试探了一遍来证实不是自己太敏感的缘故。
果然孟书月只匆匆应了一声“嗯”便脚步越走越快,拨开特地送她们一程的宋家姐妹,第一个逃也似的出了二门。
幼云满腹疑团地摸了摸自己幼态未褪的小脸蛋,纳罕道:难道我的长相最近有向舅舅靠拢的趋势?我天天在闺学摸鱼还来不及,哪里得罪她了?
宋霓好似知道什么内情似的,淘气地轻拍了一下宋霞的肩膀使了个眼色过去,宋霞立刻会意,捂嘴轻笑着别有深意地侧过头道:“幼云妹妹,龙舟会你家的兄弟姐妹们都会去吗?可不能落了谁,不然呐可有人要失望了呢!”
满脑子数着咸肉粽、蛋黄粽、蜜豆粽的幼云闻言心中警铃大作,难道是她混日子太投入,错过了什么关键剧情吗?!
从小姐妹处得不到答案,幼云又不好没头没脑地直接去问林老太太和陆氏,只好捱到龙舟会上一探究竟。
这次龙舟会仍循例安排在了银华池,那里在开国之初刚建的时候本是用作训练水军的,后来经过工部的多次营建,里头的楼阁台榭倒也齐全了,就渐渐变成了一处皇家园林。
从先皇开始,为了显示帝王家与民同乐之意,银华池每年春日里都要择几天开池,任平民百姓们出入游览。每逢开池的日子,小半个京城的百姓都汇集在这一处游玩嬉乐,东岸上还允许小商贩们摆摊卖些吃的喝的及小玩物,更有卖艺的杂耍班子也来凑几场百戏表演挣点赏钱,能比这几日更热闹的也只有上元节了。
爱民如子的老皇帝这回依旧许了平头百姓在南岸北岸看热闹,宫里的贵人们则在彩华楼上观赛。
彩华楼是池心一座金碧辉煌的两层大殿,周围又有四座绿瓦小殿围绕,其间以回廊相连,幼云跟随一班女眷只在西一半的两座小殿内吃茶说笑。
舒云这回故技重施,先一步躲去了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幼云便同闺学里的小姐妹们落在了栏杆边视野极好的一桌。
“幼云妹妹,你这朵红花儿是上回谢大娘子给的吧?我也有几朵,只是今天没戴。”程宁看着幼云头上的银红宫花,又摸了摸自己的金质点翠石榴繁花发冠,暗叹绢花果然不如金玉来得贵气。
幼云伸手扶了扶鸦鬓上的宫花,讪笑了两声,晨间梳洗时她使了点小性子不愿戴那些板砖一样重的金银头饰,陆氏就忽然想起了谢大娘子给的宫花,还偏偏记得其中有朵银红的最娇艳,硬拗着要给她戴上。
要不是怕抗拒得太激烈反而令陆氏起疑,打死她也不会戴这朵的!幼云缩了缩逃过一劫的小细脖子。
“书月姐姐怎么坐到那桌去了?都不与我们处在一块儿说说话。”幼云扫视一圈,岔开了话题。
“她呀,躲着你呗。”宋霞不爱兜圈子,拿一柄绛色纳纱绣花鸟檀柄团扇半掩着笑脸打趣道。
幼云眨巴眨巴迷茫的大眼睛,讨好地递给她一块葱油一字酥,笑问道:“怎么好端端的就要躲我呢?”
宋霞憋着笑摇摇头,只是不肯说,恰好宋霓刚从一群贵妇人的魔爪下逃脱出来,便小手一指,让幼云往前头看去。
幼云微微伸长脖子,只见前头几个珠光宝气的太太们正围成一团,正中坐着首辅夫人孟老太太和宋国公府的谢大娘子,陆氏正站在近旁给她们引见一位幼云日日相见的人——三哥哥林行策。
林行策身姿挺拔如竹柏,彬彬有礼地给各位太太见了礼,不仅孟老太太亲热地拉着他的手问东问西,旁边一位穿着水蓝色刻丝瑞草云雁褙子的圆脸中年贵妇也捧着热络的笑容朝陆氏接连说了好几篇儿话,远远的听着大抵是些赞美之词。
幼云估摸着水蓝色衣衫的贵妇应该是孟老太太的儿媳,所以她们这是在…相看女婿?
好吧,公道地说一句,便宜三哥的确算得上是古代女婿的理想模版了,某半路天降的冒牌胞妹也不得不承认。
论个人条件,相貌上他同初云一样继承了父母双方的所有优点,满京城里排一排也能稳进前十,偏他还不像初云那般光长美貌不长脑子,素来品行端正不说,年纪轻轻就才学出众,又入了清贵的翰林院,可以想见未来前途大好。
论家庭条件,他的本家和祖母娘家皆是世代簪缨,舅舅家是京城首屈一指的权爵勋贵,就连填房的后母都出自书香世家,这配置不可谓不上乘了。
况且嫁给他还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他亲妈不在了,自来后母做婆婆都是威风不起来的,在婆婆把媳妇吃得死死的古代这可是个大加分项,也难怪众太太如此热情。
可惜了,这辈子只能做兄妹了,幼云颇觉遗憾。
“这下可晓得书月姐姐为什么躲你如同躲豺狼虎豹了?她那是害羞呢!”宋霞用胳膊捣了捣出神许久的幼云。
“怎么你们还比我这正经妹子要更早知道?”幼云自觉消息太不灵通,自家的事还需别人提点。
宋霓得意一笑,微抬着下巴越过桌面向她伸出手,道:“这可是我母亲做的媒,来来来,先把做媒钱给我结了。”
幼云恶狠狠地在她的掌心拍了一下,板着脸嗔道:“哪有找小姑子要的道理,要钱没有,要人一个,要不你把我三哥拽回去相抵罢!”
“不成不成,那书月姐姐还不得跟我急!”宋霓斜睨着那明明竖着耳朵听得认真却刻意背过身去的孟书月,特意拉长了戏谑的语调。
素有娴静美名的孟书月哪里受得住这等调|戏,立刻端着半碗没吃完的糖蒸酥酪逃去了一个更远的地儿。
平生还没做过小姑子的幼云正在好奇同窗变嫂嫂该是什么样奇幻的人生体验,忽地想起三哥的年纪来,不由的问道:“书月姐姐好像是过年前后过生辰罢?她后年及笄?”
“啧啧啧,就这么着急当小姑子呀?书月姐姐是咱们闺学里最年长的,她生在腊月里,说起来比我大一岁,其实也只大了两三个月,是明年及笄。”程宁不肯放过机会,也来取笑了一回。
唔,这么算三哥哥最早得后年才能结婚,在这个普遍早婚早育的古代,二十岁都算大龄青年了,大概孟家这门亲实在是好,值得等上一等罢,幼云暗暗算了一回。
这厢姑娘们正三三两两地聊着天,只等水戏结束观看那龙舟争标的盛事,那头忽然从回廊上慌慌张张地跑下来一个豆绿裙衫的姑娘,后头还追着一个怒气滔天的艳服少女。
只听那少女叫骂着:“别跑,你这小蹄子!竟敢同本郡主戴一样的钗子,你也配!”
众姑娘正惊奇是何人敢在御前如此喧哗无礼,逃命的姑娘就目标明确地直奔幼云她们这桌而来,桌上四人紧张得脚都挪不动地儿,只一齐摆着手一叠声地叫道:“别过来,你别过来!”
可怜的姑娘跑至桌前,气都喘不匀,只来得及对着宋家姐妹说出了半句话:“宋家妹妹,快救救我,明……”
后头一袭铁锈红撒亮金刻丝海棠裙衫的暴躁少女一个箭步冲上来,边伸手去抓豆绿衣衫女子边骂道:“你打量着跑到她们这儿我就不敢动你了是么!做梦!”
桌上四人见情形不对,都很有默契地各自闪过身去,免得无辜受害,哪晓得求救的姑娘脑子转得也很快,顺着幼云的方向也是一闪身,只听“扑通”一声,后头抓人的姑娘来不及刹住脚,一个鱼跃顺滑地落入池中。
六分!这个入水动作很丝滑但水花太大,我只能给六分,幼云掸了掸身上的水珠,镇定地给出了点评。
同桌的四人在一片呼救声中惊魂未定地向池下探头看去,噫,落在水里的不是明乐郡主又是谁?
哦,她旁边还飘着一朵很显眼的银红宫花。
“哎!我的宫花!”幼云的第一反应是宫花千万不能被人捞走,若被人了发现银云标记,私相授受的大罪她可顶不起,便想也没想就一下跪在栏杆边向池里伸出手。
挣扎中的明乐郡主看见这只白胖小手犹如见到了救命稻草,拼命扑腾着去够,然而——那只手快速地捞完绢花就缩了回去。
廊下顿时一片混乱,太太小姐们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怎么了,我听见了‘扑通’一声?”
“啊!好像是那边有谁掉下去了!”
“谁呀谁呀?是谁掉下去了?”
“快,快去看看咱家的姑娘们都在哪儿呢?”
“哎哎哎,别挤别挤,都踩到我的新鞋了。”
“回来!别往那边去了,没什么好看的!”
幼云淹没在急乱的人群里,直愣愣跪坐在地板上,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我、我这么着急去捞干什么?就算被人捡了去发现了小银云,只说是我自己画的不就成了?我又不是皮诺曹,只能说实话!
傻了傻了,真是脑子短路了,还是那逃命的姑娘聪明,也不往别处跑,知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宋霞真乃急公好义的绿林好汉,硬是左冲右突地拨挤开纷乱的人群杀到幼云面前,像幼云捞宫花那样一把捞起她,急道:“你愣着干什么,快起来呀!人这么多又个个不长眼睛,踩到你怎么办!”
“哦哦。”幼云反应迟钝地被拽出了人群,孟书月第一个上前迎接查看,焦急万分的宋霓和程宁冲到幼云面前异口同声地问道:“你不要命了,捞那宫花干什么?”
“叫我母亲再送你几朵便是!”
“我那里还有几朵给你便是!”
后半句她俩分道扬镳。
幼云心头一阵感动,不由得眼眶湿漉漉的,虽然闺学的小姐妹们脾气各不相同,但都是心地善良的,瞧,这就是女孩子间的友谊呢!
孟书月见她红了眼眶,只当她是吓到了,一边扶着她往僻静处走去一边轻声安慰着,那样子落在宋家姐妹眼里直如一个哄小姑子的好嫂子。
……
后面大半场龙舟会毫不意外地因这桩闹剧中止了,宋霖在北门守了外好一会儿,才在惶惶不安的人群里找到了刚才身处闹剧中心的妹妹们,赶紧上前询问了一番可有受伤。
“我们没什么事,就是林家妹妹为了捞一朵母亲送她的银红宫花差点叫人踩成脚底泥,瞧着受了些惊吓,陆大娘子已经带她回去了。”宋霓懒得提瘟神明乐郡主,只拣了重点来说。
“一朵宫花值什么,丢了就丢了,虽是皇姑母赏的也犯不着拼命罢。”宋霖也很不能理解。
“呵,不过是在上头多描了朵云还她罢了,竟这么在意。”宋霖身后负手而立的冷色少年喃喃自语。
“表叔你说什么?”宋霖没听清。
“没事,宫花么再去给她要一朵罢。”少年说完也不与任何人打招呼,回头便自行离开了。
宋家三兄妹愣在原地面面相觑,宋霓结巴道:“表、表叔是说…他、他亲自去给…幼云妹妹再要一朵宫花?”
“不、不能吧,他那样疏风淡月的一个人,应、应该是让我们去再要一朵的意思。”宋霖被妹妹带的也结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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