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堆写给班妈的遗书中,夹着一封字体变化较大的“给我自己的理解书”,信封上的时间是大一寒假快开学那阵。
班瑜小心翼翼地撕开火漆印,她记得这些东西的内容,不过像对待笔记一样,写完就是结束,没有复习的必要,除非再次书写。
高中语文课潦草赏析《史记》的时候,她得出一个结论,人的行为无论如何定义,追本溯源一定有迹可循,简单来说,一切都是有原因的,一切都有合理并且可归咎于他人的借口。
这条结论或多或少在比较长的一段时间里影响了班瑜,但直到大学,她才能将之应用于和自己有关的人物,而和班爸的冲突那样明显,所以她写了这封信。
她去了解班爸的过去,去体会那些前后一致的行为,最终发现自己的卑劣。
享受了班爸的好运气带来的红利,却又在他迎来衰败的必然结果时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指责他,这是无比卑鄙的背叛,借刀杀人的演化。
默读那封经过美化和省略的信,班瑜泪流满面,因为虚伪。
情绪上的准备已经就绪,洋洋洒洒写了很多,旧纸堆上的内容剔除美化遮掩的部分,重新连结。
本应当有所保留的,写着写着却不自觉忘记这是需要呈现给另外一人的内容。
凌晨两点,抬手抚上自己的眼眶,鼓鼓的,很肿。
她看了看信纸,潦草乱飞的字迹,好在辨认起来不算费力。
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稍微活动一下,各种酸麻的感觉立刻在身体流动起来。
收好东西,班瑜清醒的躺下,向对着窗子那侧翻了身,纠结起是否需要誊抄删改之后再拿去应付对廉怀的承诺。
英剧美剧里常常有这样的情节,主角做了亏心事或者别的什么就跑到牧师那里,进入一个小黑屋真诚忏悔,牧师坐在外面听。
她想,廉怀大概是她的牧师。
在牧师面前,尽量保持真实吧,不是所有人都有坦诚的机会,哪怕对自己也不是。
床头的老式闹钟滴答滴答,班瑜轻飘飘的入睡了。
……
每一个清早都是重启,昨天什么也不是,昨天解决了未来某一次审判的内容,今天太阳还没睡醒。
树叶是五颜六色的灰绿,老年人的交谈声填补空气。班瑜换了运动衫,挑了条人多的线路慢跑。
暑假到现在她有四个月没正儿八经跑步了,刚一出小区门呼吸就乱了,勉强坚持一公里后,缓慢而有节拍的步行取代了跑步的挣扎。
店面的玻璃门映着她的影子,好像可以无限重复利用的电影胶片,在不到一秒的时间里变换主角。
除了后天和孟杉的见面,陪老师参加的研讨会时间也近了,相关资料需要重新在脑子里过一遍,她是去学东西的,不能什么都听不懂。
网站的更新也需要加紧,她想在今年完结那本平淡的日常,新旧年更替之际,事情会稍多一些,能提前做好的事情就提前解决。
七拐八绕从巷子里出来遇上鲜明的绿色邮筒,现在这个时代,不知道还有没有邮递员帮忙送信,她走到中国邮政的正门,时间不到八点,没有开门。
……
与此同时廉怀也已经起床,他在常城的家看上去更贴合性格,清一色的原木里点缀了几盆绿植。
简单洗漱之后,廉怀仔细检查屋子里的绿植情况。
没一会儿,听见开门的声音,他揉了揉脑袋,往门口看了一眼。
“哥,给你带了奶奶做的早饭,过来吃啊!”孟杉熟练地换了拖鞋,在桌面上摆起东西。
“难得见你放假起这么早,被奶奶催的?”廉怀走过来帮忙。
“诶,一言难尽,给我也拿双筷子。”坐在饭桌上,孟杉小口喝了碗豆浆,“早上我就想起来上个厕所,结果玩手机忘了时间,出来正巧碰见奶奶,你知道的呀,她已经想让我去相亲了。”
“你答应了。”陈述句,孟杉在他面前常常语调随意的铺垫一大段,然后再进入正题。
对面的女孩垂下头又昂起来看他,“我想说不行,但最后点了头。”
“跟你妈说了吗?”
“没有,我一说这个她就要怀疑我在学校是不是谈恋爱了,然后各种胡搅蛮缠,得出她想要的结论,我不想跟她说。”
廉怀嘴唇翕动,犹豫了一会儿,正经开口,“孟杉,你总是太听话了,其实你有足够的能力去说服奶奶和其他人,可以胆子大一点的。”
中学时候,他对孟杉的鼓励常常成为奶奶和大伯母口中的“没有事情,只会弄点花头出来”,几次下来,廉怀学会了闭嘴,但是孟杉只比他小四个月,对他这个哥哥有种奇怪的依赖。
“我知道,但是听话太久了,勇气真的不太够,等后天吧,我从班瑜那吸点。”孟杉笑着吃完了最后一个青菜馒头。
廉怀嘴角上扬一半停在水平线上,“小鬼,你哥的能量不够你吸吗?”
“女孩子和女孩子好说话一点,而且我都吸了你这么长时间了,也该寻找别的能量源了!”
孟杉收拾了桌上的打包碗,主动带上厨房的垃圾,出门前留下一句,“中午记得过来吃饭啊,不来就等我妈来请你吧!”
门关上了。
廉怀后知后觉地点点头,这也算是老流程了。
他报了这个月的雅思试水,不打算认真准备。
最近基金和股票的收益比较稳定,但大环境仍然需要每天关注,之前在微博注册了用来分析的账号,有一些志同道合的伙伴邀他一起录播客,生活井然有序的来了。
……
第二天中午,廉怀正对着镜子观察自己常年不变的头型,想起那种艺术家常留的发型,头发长到肩膀,梳成中分,两侧卷曲,若有若无的盖住眼睛,很有神秘感,此刻伸手比划了一下长度,还得再等等。
手机在客厅响起,从卫生间到客厅的那段路,他抬手敲了敲脑袋,哪有什么艺术家的发型,如果他是艺术家,那么他的发型就是一个艺术家的发型,人标记了头发,不是头发标记了人。
“喂,你好。”电话接通,廉怀主动开口。
“喂,你好,你是廉怀伐?”
“我是。”
“奥奥,好的,我是小区门卫,这里有封你的信,你看看什么时候下来拿啊?”
“马上来。”
这个年头账单都没有寄信的了,收到书信总算得上一件让人欣喜的事,同时寄信的对象也并不难猜。
从看门大爷那儿拿到信的时候,廉怀的笑容从口罩里泄露出来,他害怕撕坏火漆印,按捺住了迫切想拆开的心情。
进门之后,飞速窝进房间的飘窗,端正身体,深呼吸两次,开始拆信。
信纸连结的是他们两个人,班爸班妈是班瑜的标记。
夜半独自入睡的小女孩。
除夕夜在烟花爆竹声中听到陌生人“砰砰”响的敲门声。
隔着两道房门传来的争吵,遥控机碎裂的声音。
遗书,道歉,没有原谅,她的卑劣。
廉怀心头酸涩,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朝隔壁没人住的房间。
无论进行多少种思维训练,自身情感都是客观存在的。
手机的震动声使他浑身一个激灵,心跳的动静放大。
班瑜来电。
接通了,他没着急出声。
“喂,廉怀。”
“嗯,我在。”
“昨天经过邮局,觉得或许可以把信寄给你,不知道邮递员有没有去取信,如果没有,那你就等等吧,可能他们明天去拿,可能下个礼拜去拿,也有可能下个月。”班瑜语调轻缓。
他瞥见角落上一块二的邮票,伸手摸了摸邮戳,“也可能是昨天。”
“你拿到了啊。”她没怎么惊讶。
“刚拿到不久。”
“不久”,班瑜重复那两个字,接道:“应该足够看完。”
他们的语气冷静的不像话。
“班瑜,我想留长头发,你会嫌弃我吗?”短暂的沉默之后,廉怀温和开口。
对面的女生轻轻笑笑,“你的头发也叫廉怀,我喜欢廉怀,也喜欢他的头发。”
“这样啊。”他的尾音难以忽略的扬起。
班瑜在那头弯了眼睛,“廉怀,我想剃光头,你会嫌弃我吗?”
对话到此停顿几秒钟,“我喜欢你,你没有头发,也是班瑜。”
下弯的眼睛,上扬的嘴角,在她的脸上双向奔赴,“好了,就到说到这里吧,我去把家里的卫生搞搞。”
“好,你先挂吧。”
“这也有先后吗,不可以一起?”
“听你先挂,我这里感觉到的连结就长一点。”
班瑜撇撇嘴,“好吧,对了,为什么看了信什么都不问我?”
“你写得很好,我想知道的都知道了,你给了我好大的知情权,我很感谢你,没有要问的。”廉怀的语调使她想起那个气泡水的形容,冬天听到有种温和的沸腾感。
“那好,你先挂吧。”
对面那人嗤笑一声,“好的,明天见。”
“明天见。”
“嘟——”挂断。
为什么那些所谓秘密的东西给别人看到,这样幸福?
班瑜把手机扔在一边,大手大脚地平躺在床上,无边的温柔与快乐笼罩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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