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灵扶着药柜站直了疲惫的身体,眼神涣散。
他的目光追随着白布落下,随后六疾馆里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这次瘟疫之猛烈,让他这个曾跟随师父见过蝗灾的小大夫也心惊胆战。
短短三日,新增的确诊人数就达到了五百之数。
六疾馆加上惠民署的大夫已经忙不过来了,更恐怖的是,这三日当中,已有两位医师亦感染上了疫病。
更让人沮丧的是,他们这些大夫,对这次的瘟疫,没有个头绪。
不知从何而起,何物致病。
子灵茫然地看着无处落脚的六疾馆,他想,如果师父在就好了。
“子灵!有人咯血了!你快来!”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子灵从恍惚中回神。他快步走到那个病人跟前,只见榻下一滩暗红血迹。
“怎会咯血?”子灵套上羊肠手套,替那病人诊脉。而后又有几个大夫陆续替那人看病,子灵和他们七手八脚的忙了半天。
子灵拿出本子,认真记录着患者的症状,头也不抬的对众人说:“这人是咱们这第一个出现咳血症状的,需单独隔离,他的血液尽量不要碰。”
“小郎中,我前几日嘴里就有铜锈的味道了。”那患人见子灵认仔细认真,连忙再将自己的症状说了个详细。
子灵听完,又在本子上添了几笔。
还不等其他人做出反应,子灵快步来到隔壁房间,这里住的人,都是症状略轻的患者。
“姑娘,麻烦你张个嘴,我看看。”子灵弯下腰来,认真打量着眼前的病患。
“小大夫这么认真啊。”有一个熟悉的声音自子灵身后传来。
子灵一扭头,见到了一身葱色衣裳的的柳颉之。
“小公子,你来做什么?”子灵很意外。
柳颉之掏出一个令牌:“奉岳阳太守令,前来做好安置工作。”
子灵嗤之以鼻:“老早就有人报上去,偏要压着隐瞒不报,现在居然还腆着脸让无官无职的百姓替他来。”
柳颉之暗中掐了他一下:“大夫只管做好大夫该做的,其他一切自有我打点。你们馆主在哪里?”
子灵扬手为他指路:“你去吧,我在这里做个记录——哎,你可别乱来啊,不懂的地方听老大夫啊。”
柳颉之冲他摆摆手,略点点头:“那是自然。”
“……岳阳周边已设了路障,药物与日常物资自有朝廷无偿下发。家家闭户,严令走动。朝廷能保证的就是给诸位大夫一个好的环境,六疾馆临时再征用附近民房,势必做到号脉、建档、取药分开。诸位至于人手如何安排,在下不通药理,不懂医术,自然要靠馆主安排。城中自有六疾馆坐镇,远处另有朝廷设立‘安济坊’,已聘僧人前来救济。这些医者,仍需六疾馆裁定,只一件——任用的大夫须得有本朝颁发的医簿,不得大意。
“在下的意见是这样的:将馆中、坊中的大夫郎中,分成若干小组,轮流诊脉抓药复诊;每人每日需写日志,脉案。若有会诊,需府衙的人到场记录会议内容。馆主坊主的日志上交府衙,日日核对。
“诸位以为如何?”
柳颉之召来了六疾馆馆主以及几个管事的大夫来此,商议对策。
他态度温和,人又谦逊有礼,更重要的是,他提出的几条意见,正是当下急需的。
馆主等人自然没有意见,皆拱手称是。
“如此,就请诸位在这政令上按手印签名。我便回去与太守大人复命。”柳颉之将桌案上的政令往前推了推,有护卫眼明手快的打开了印泥。
等到这几人签名完毕,此次疫情的初步对策便算定下了。
柳颉之收了政令,往馆外走,预备回太守府。
哪知前厅已炸开了锅,乱成了一团。
“要死咱们一起死!”闹事的人奋力往前一扑,欲将面罩从子灵脸上抓下来。
哪知子灵灵活异常,他轻盈一侧身,那人便撞上了桌角。
趁着这人撞的眼冒金星时,子灵从袖中翻出几根银针,顺手便挥了出去,将那人扎成了一个刺猬,使之动弹不得。
“你妈没跟你说不要医闹吗?”子灵没什么好气,抬手把脉,“只是肝火旺盛,回去喝几盏凉茶就好。大惊小怪,非觉得自己是得了疫病。这是什么好病吗?这么希望自己得?还来六疾馆闹。也不怕本来没有病,还染上了。”
说时,子灵将银针一根根拔出。
“没病走两步啊。”子灵拍拍那人肩膀,“记得把医药费付了,还有这被你砸坏的桌子椅子啥的。”
谁知那人猛地跳起,一脚将子灵踹翻在地,凶狠的骂道:“不是疫病就不能免费吗?我说免费就得免费!”
说时那人抬脚,要踩地上的子灵。
“叭”的一声,有柄折扇精准的打在了壮汉的大穴上,壮汉瞬间又是僵立在原地。只是这次,他“哇”的呕了一大口血。
大厅瞬间安静了下来。
“医闹者,自当由府衙扣押,关上十天半月。”柳颉之隔着手帕捡起自己的折扇,裹了几裹,揣回了袖中。他弯下腰去,将子灵扶了起来,把他衣服上的灰掸去。
“我看你敢!”旁边有一妇人忽的蹦了起来,要冲着柳颉之去。
只是她还没碰到对方衣角,就被随行的官兵按在了原地。
那妇人状若疯癫,挣扎地扯了面罩,往子灵身上吐痰。
柳颉之忙拉着子灵退了丈远。
“你敢关我们!我跟你讲!我当家的是黑泷堂的分舵主!就是太守也要看我们堂主的脸色!打狗还要看主人!你关了黑泷堂的人!你朝廷的物资不要想从洞庭湖上过!”妇人恶狠狠地吼着。
“哦。黑泷堂吗?”柳颉之淡淡的问。
“看不起江湖人吗?!”妇人丝毫没意识到情况不对,仍然嚣张万分“要是你六疾馆不给我丈夫治病!且等着!”
柳颉之抬抬下颌,冷声道:“带走。”
“你怎敢!”妇人发觉这个年轻人根本不怕她,不由有些心虚“你……你就不怕……我们堂主断了你们水路吗!”
“我武林盟还不曾听说,洞庭湖上过,须得黑泷堂首肯。”柳颉之双手负于身后,眼神轻蔑“带走!”
这下子,妇人彻底傻眼了。
眼见仗势欺人无用,她立刻换了一套法子,转喊为哭,凄厉的很。
柳颉之见状,就下令:“你既然这么喜欢变着法子撒泼,那就在街上撒够六个时辰。胆敢有一瞬哭不出来,就从头再算,哭够为止。若偷懒,少哭几时就是几鞭子。”
妇人听完,立刻止住声音,哀求道:“大人,妾身不敢了,不敢了。您高抬贵手。”
“朝令夕改,如何令人信服?况且我还需要你夫妇二人做个医闹的榜样,若再有人敢来闹事,你二人便是个例。”柳颉之软硬不吃。他见手下人仍待在原地,不由有几分怒意“怎?没听到我的命令吗?”
随他而来的官兵们本是看不起这个江湖上的小白脸,以为他不过是个阿谀奉承的好手,才得到太守的赏识。却不曾想,这个柳颉之是个心黑手狠的主。
他们见识过了柳颉之的手段,不敢再怠慢,立刻押了夫妇二人上街。
片刻后,妇人的哭喊声响彻整个街道。
六疾馆内安静地不像话,所有人都悄悄地注视着这个年轻人。
柳颉之转过身来对馆中的医师说道:“你们这些大夫,都要精着些,正是用人时,你们少一个人都可能影响局势。”
“是。”大夫们齐声说道。
见众人回到了各自的岗位,柳颉之便准备离开了。
子灵却满脸坏笑的看着他,问道:“小公子,心咋这么大?多久了还不向我讨解药?”
柳颉之无奈扶额:“如意散而已,当年你师父哄猪无戒喝尿的。小神医高抬贵手,我可不想。”
子灵倒吸一口凉气:“你早知道了?!”
柳颉之拱拱手,扬长而去。
虹以歌望着院子上的一方天空,暗自叹了口气。
心中暗暗说道:不是说这个太守是个草包么,没想到真的出事了,反应倒是挺快。这才几天,她就困在了庄子里,轻易还出去不得。
再说她这庄子收留了不少人,反倒成了重点监督的对象。
乌泱泱一大堆人在庄子里,却不敢轻易走动,整天过去,也不定能见到几个人。
这岳阳太守令行禁止,她虹以歌佩服,只是这样严格,她是万万没想到的。
颜司虞这人心静,她可以安静在屋里窝一整天,只是她虹以歌是要出去遛遛的呀!
莫得法,非常时期。
如果这太守能早上一个月重视起来,现在也不至于人人自危啊。
实数“亡羊补牢”啊。
虹以歌百无聊赖的起身,足尖一点,飞身掠上围墙。
她展目望去,遥遥望见田埂上有一老伯,正一下一下挖着什么,那老伯时不时还停下来锤锤腰。
虹以歌好奇万分,带了面罩用轻功到了那老伯跟前,问道:“老伯,您在做什么呀?”
老伯见有人来,下意识退了半步,他声音年迈而沙哑:“姑娘,你……咳咳……离我远些……我么,染病啦,活不了多久了。给自己挖个坟先……”
“老伯,您的儿女呢?”虹以歌关切的问道。
“我的儿子早就死啦……咳咳咳……姑娘你离我远些啊……”老伯不住挥着手“我没钱治病的……”
“老伯,这病咱们朝廷免费治的。你不要想不开啊。”虹以歌夺过老者手中的铁锹,劝阻道。她想了想,对老人家说道:“您在这里等会儿,我去给您找大夫呀。”
不等老人家做出回应,虹以歌提脚便走,冲着不远处的安济坊而去。
寺庙那老和尚被虹以歌连拖带拽的来到田埂上时,田埂上已围了一圈人。
“这老人家也是可怜。”
“好端端的咋就自缢了呢?”
“不怪他啊,无儿无女的,他怕拖累人呢。”
虹以歌分开人群,看到那老伯被人从树上抱了下来,再无生机。
老和尚闭上眼,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而后诵起了往生的佛经。
虹以歌也不知怎么回事,眼泪一下就冲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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