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天雪地,魄散魂飞”这八个字,柳颉之听过无数次,他也在脑海里想象过很多次,这个招式究竟是怎样的。
当雪花簌簌落下,取代漫天雨水;当磅礴洪水停滞;当整个岳阳城墙之前,拔地而起一座数丈高的冰墙;当时间停止在这一刻时,柳颉之终于明了,原来所有的美感,就在这千里冰封,凛冽肃杀的冰雪当中。
很多年很多年以后,柳颉之仍然记得那场泼天雨水当中,寒冰冷肃之下,虹以歌执剑而立,前方是浩瀚洞庭,后方是巍巍岳阳。
没有人会不欣赏这一刻的虹以歌。
没有人会不欣赏这样一人一剑护一城的虹以歌。
“小虹,咱们双剑合璧。”谢清欢站了起来,欲将旋风剑拔出。
虹以歌看了看已经不省人事的颜司虞,忙摇摇头:“欢哥儿,你还是先带着颜姑娘进城吧,我……我怕她挺不住。”
谢清欢将目光落在了颜司虞身上,他发觉这姑娘全身都覆盖了一层薄冰,头发眉毛上也凝结着一层薄雾。他犹豫道:“那我先把她送进城,再来助你。”
“好。”虹以歌点头答应着。
兄妹俩言语间,唐门的弟子已经将落入水中的众人救了上来。
“你们带着他们撤到城内吧,我留下来帮助小虹宫主。”唐无缺对着自己门中弟子嘱咐道。
很快,城墙上便只剩了唐无缺和虹以歌。
“唐无缺,我要那个傲霜印。”虹以歌指着半空中那团幽蓝色的光芒。
唐无缺将腰间机关弩取出,快速拼装了起来,架在了肩头:“可以,但是我这机关弩最远的射程是三百步,湖面上没有掩体,我不好搞。”
虹以歌用冰魄剑轻轻敲敲左手,得意道:“不慌,我有冰魄在手,掩体都是小事。”
唐无缺答道:“好。”
话毕,虹以歌从城墙上一跃而下,唐无缺紧随其后。
虹以歌一马当先冲在前面,冰魄所触及之地,坚冰立时而起。她不住催动着内力,一根根冰柱擎天而起。
唐无缺跟在虹以歌身后,沿着冰柱而行。
巨蟒怎会坐以待毙,它翻动一下庞大的身躯,尾巴重重拍在冰面上,虹以歌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冰层瞬间化为乌有。
虹以歌当机立断:“我近它身为你开路,你做好近距离射箭的准备。”
这个计划十分危险,唐无缺在风声雨声中听了个大概后,急忙追上虹以歌,拉住她的衣服,两人立在一小块浮冰上。唐无缺甚是担忧:“巨蟒是地仙,你不能伤它,近它身又不能攻击,岂不是去送死吗?”
虹以歌粲然一笑:“唐无缺,我不会死的,你放心好了。”
唐无缺眉头紧锁,不大愿意放手。
虹以歌最不喜欢别人这样纠结的做派,最是不喜别人在紧要关头仍不利落。她挥剑削掉袖子上的布,挣脱了开来。
唐无缺捏着手中的碎布,注视着义无反顾地冲上去的虹以歌,他忽然觉得很难过,每呼吸一口都觉得有锥心之痛。
自己确实如虹以歌所说的那样:他们不合适。
他能做的就是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她不会等他,他也不会跟上去——因为那是最明智的选择。
冰冷的雨水淋在了唐无缺的脸上,将他从万千思绪里唤醒,他将那份苦涩压了下去,继续沿着水面上林立的冰柱前行。
虹以歌轻身功法是跟她父亲学的,唤作“踏雪寻梅”。她在武学上,不算有天赋,也喜欢偷懒,但在轻功上,她确实很努力,所以,她的轻功尚可。
她跳到了巨蟒的身上,吸引住巨蟒的目光,她将内力凝聚在足下,每当巨蟒靠近时,她就倏忽和巨蟒拉开距离。
虹以歌且战且退,冰魄剑她用起来应心得手,她在巨蟒的身躯四周渐渐划出一片冰封的区域,将巨蟒困在这个四四方方的区域里。而这个区域之外,方圆十里,都已结上了一层冰霜。
冰面之上,冰柱如林。唐无缺穿梭在冰柱当中,他轻功极好,几下起落后,最终轻盈地落在了最高的柱子之上。
虹以歌余光瞥到唐无缺,她迅速地改变了方向,迎着巨蟒而上。她踩在巨蟒身子上,欲借其身躯而上。
巨蟒张开大口,想要捉住这个人。可是虹以歌始终和它的嘴巴有一段距离。
虹以歌看着身后的巨蟒,突然就想起来岳阳的那一日,小公子似乎也是这样对付巨蟒的。
英雄所见略同。
虹以歌心想。
她再往前冲了两步,跳到了巨蟒头顶。这下子,巨蟒彻底咬不到她了。
而正是这个举动激怒了巨蟒,它再度挣扎翻滚起来,湖面上波澜再起,冰层瞬间破碎!
唐无缺脚下的冰柱也应声而倒塌,情急之下,唐无缺猛地射出一箭!
□□破空而去,撕裂了空气,发出独特的刺耳的尖啸声,□□冲着傲霜印而去——听得“叮”的一声脆响,傲霜印从半空落下!
虹以歌识得机关弩的声音,她奋不顾身地朝上一跃,去夺那近在咫尺的傲霜印,而巨蟒的血盆大口紧随其后!
见到这个状况,已落入水中的唐无缺奋力从水中跳起,他脸上顿时失了血色,急声惊呼道:“不要!”
可是他已经来不及了!
虹以歌本能地感到身后有危险,她能感受到巨蟒就要将她吞入腹中,可她不愿放弃这个好机会。
——如果夺了傲霜印,吞下去,短时间内它能帮助自己提升功力。
若是这样,那时再破肚而出,未为不可。
虹以歌打定了主意,她在心底默默祈祷着自己能全须全尾地进入蟒腹,不要断手断脚才好。
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巨蟒忽然僵停在半空,发出渗人的惨叫。
也是这一刻,巨蟒改变了进攻的方向,忽然扭头转向身后,冲着一个人影而去!
虹以歌下坠时,定睛一看,发现那人居然是柳颉之!
柳颉之穿着一身青色衣裳,衣裳的衣襟、袖口都绣着翠竹纹样。然而此刻,有大片鲜血泼洒在衣服上。恍若翠竹泣血,摄人心魄。而他自己,半拉身躯染血,宛若修罗降世。虹以歌看到他的双刀狠狠地划破了巨蟒的左眼,柳颉之双手发力,借势下滑,双刀在巨蟒身上越陷越深,劈出两道骇人的伤口,红白相间的肉外翻。
血水下雨般地从空中坠下,染红了周围一片湖水。
巨蟒狠命将身躯一抖,柳颉之脚下打滑,从巨蟒身上掉落下去。
趁着这个空档,巨蟒一口将柳颉之吞入口中!
突如其来的黑暗包裹住了柳颉之,半分光明也渗透不进来,他在巨蟒口中缓缓下滑着。
柳颉之并不怎么害怕,他只是有些不甘心——难道只能止步于此了吗?
他能感受到巨蟒在缓缓下沉,巨蟒想要潜入水底,只要它回到水中,水面上的人就再难将它抓住了。
柳颉之自嘲地笑了起来,直到被巨蟒吞入口中,他才有片刻时间喘息,思考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冲上来。为什么敢屠地仙,为什么自己最后不管不顾地刺瞎巨蟒一目。这太不理智,太不像他了。
若是师父在身边,定然会把自己骂个狗血淋头吧。
柳颉之闻见巨蟒口中的腥臭味,觉得有些反胃,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有一日要葬身蛇腹。
在柳颉之不再抱任何希望的时候,有一缕光,冲了进来。
“小公子,手给我。”有人在黑暗与光明的交界处,递上一只手。
柳颉之毫不犹豫地握住了那人的手,那人单手发力,将柳颉之带出蛇口。
直至冲出来的时候,柳颉之才看清,救他的不是别人,正是虹以歌。
得见天光的瞬间,恍惚中,柳颉之仿佛回到了半年前的江南。那个时候,也是这个姑娘,毅然决然跳下悬崖,将他从半空托起。
半空中,绿衣青年与蓝袍少女四目相对。
见到对方目光,二人具是一愣。
原来,他们已经数度同历生死了吗?
可还不待两人想明白,冰魄脱手,虹以歌虚弱地从空中坠下,柳颉之亦全身乏力。
他们本挨在一起,只是那巨蟒訇然倒下,生生将二人冲散开来。
焦急万分的柳颉之伸手往前一抓,只抓到了对方的冰魄剑,虹以歌却不知所踪。
倾盆大雨终于止歇,大水退去,有阳光穿过苍穹,洒落下来。
浩荡无涯的洞庭湖面上,波光粼粼,折射着来之不易的阳光。
柳颉之浮在水面上,遥遥望着劫后余生安然无恙的岳阳城,不知为什么,他的心中酸楚而又苦涩难言。
过了好一会儿,有几只盟主府的小船停在了柳颉之的周围。
“小公子,巨蟒退了。”心腹将柳颉之捞到了船上,但他等了好半天,也没见柳颉之吱声。
柳颉之茫然地将目光投向四周,却找不见那个纤瘦的少女。
青年看看身边的心腹,略一思考,说道:“你们与其他人同乘吧,这条船我先拿去用。”
洪水渐退,凉月上树梢。
晚间的风略显寒冷,吹得人直哆嗦。
寒冷之间,虹以歌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便见一轮孤月悬在天上。她头疼得几乎要裂开,全身散架了似的。她感觉自己像是一个面团,刚经过一双大手费力搓揉过,要将她捏碎揉烂才作罢。
她试着喘了口气,整个身体都剧烈疼痛了起来。她“嗷”的一声,几乎疼得要哭出来。
虹以歌不敢再乱动,她躺在地上,仰头望着天空。
此时天已经全黑了,经过暴雨的洗刷,整个天空显得无比清澈,哪怕是黑夜,天上的星星和月亮,也比平日里要清晰些。虹以歌还能听到身下流水的潺潺之声。
看来作乱的巨蟒算解决了,而她自己,大约是顺着水流冲到了一处浅滩上。
虹以歌在心底吐了口气,紧张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些。
只是眼下,虹以歌有些茫然和担忧。她之所以能撬开巨蟒的嘴,从它的口中夺回柳颉之,是因为在柳颉之被吞入蛇口的瞬间,她几乎毫不犹豫地将傲霜印也吞了。
在眨眼之间,她的功力突飞猛进。
可是这样,自己就和当年吞了火晶石的父亲、吞了金晶石的母亲一样了。虽是提升了自己的功力,但也在消耗着自己的性命。
真是的……当时怎么就一点儿分寸都没有了呢?虹以歌有些想不通。
虹以歌在考虑,等自己能动弹了,究竟是先去天狼门,请老门主用化石大法将傲霜印取出,还是先回岳阳城,和欢哥儿他们碰头。
只是,虹以歌还没做出决定,就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向她靠近。
虹以歌咬着牙从地上坐起,发觉一具骷髅正以一种滑稽的姿势向着自己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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