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颉之右手执扇,一下一下轻敲在左手掌心,眼睛看着虹以歌的手腕,说道:“噬心蛊发作时,心脏会疼,但是关窍却不在心那里。而是附着于骨头、经脉上的蛊虫,一同截断血流与气息。这也是为什么到了后期,中蛊的人,会觉得全身都在疼。心脏只是个幌子,真正的关键点在于全身关节上的虫子。你们看,小虹宫主中毒不深,只有手腕这里明显变成黑紫色,说明现在,只要挑出这处的蛊虫,不让它们继续繁衍,便可解开此蛊。”
子灵问道:“那该怎么做?”
“剥皮削骨即可。”柳颉之微微颔首,轻飘飘地说。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谢清欢显然不想用这个法子。
柳颉之默默摇头:“没有。”
而后他又补充说道:“如果不能及时处理,日后怕是全身的关节都要开个口子。”
谢清欢思考了一会儿,又问道:“小公子是如何得知这个方法的?”
柳颉之下意识将双手藏在了袖中,两只手在身后交握着,态度轻松:“当年盟主府有个人也中了此蛊,府中医师就是用这个笨办法将噬心蛊除去的。”
他看屋内人都挺紧张,没有人开口,便对虹以歌说道:“疼是肯定疼的,不过小虹宫主也不愿受制于人吧?或者说也不想一直带着这个毒活下去。长痛不如短痛。”
虹以歌看看谢清欢和子灵,他们也在看着她,他们都在等她自己做决定。
“欢哥儿,小公子说得对。”虹以歌做出了选择。
谢清欢打起襻膊,冲子灵点头:“准备麻沸散吧。”
其余几人便陆续退出了屋子,唐无缺立在门口,迟迟不肯离去。
柳颉之见唐无缺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禁冷笑着从他身侧走过。
“小公子,你就是那个中了噬心蛊的人吧?”唐无缺突然叫住了身后之人。
柳颉之稍稍回首,笑:“何以见得?”
唐无缺指着柳颉之的手,说道:“第一次和你见面,我就注意到了,你手上的每处关节,都有个小小的疤痕。小公子是何时中蛊的呢?为什么会和圣山教有联系?”
“我本就来自苗疆,这个回答,唐少侠可满意?”柳颉之语气亦不善。
颜司虞觉得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对,忙插嘴道:“我兄长是我父亲从苗疆救出来的人质。”
唐无缺算了算时间,确实,盟主是在五年前覆灭圣山教后收柳颉之为义子的。江湖人都知道,盟主府的小公子是盟主从苗疆救出来的奴隶。
只是在此之前,柳颉之究竟是什么身份,便无人知晓了。
“抱歉。是我冒犯了。”唐无缺一抱拳。
柳颉之没有回礼,而是眯起了眼睛:“唐少侠不先回去休息么?”
“我在这儿等会儿小虹。”唐无缺抬抬下颌,指向身后。
柳颉之捏住了扇柄:“‘小虹’?你和小虹宫主很熟吗?”
唐无缺似乎是嗅到了莫名而来的敌意,想了想后说道:“我俩相识于荒原之行。”
“是么?岳阳城内,你一直在身边,也不见她少受伤啊。”柳颉之讪笑道。
“你什么意思?”唐无缺皱起眉头。
眼见二人要吵起来时,有个声音打断了他们:“你们安静些,别打扰到子灵他们。”
“这位是……?”柳颉之望向一旁粉色衣裳的少女。
这女孩虽然穿着粉色的衣裳,手里还捧着一盆干枯的桃枝,可看起来,却清冷得很,不似她想要表现出来的那般热烈。
“顾横波。”
“顾姑娘如要休息,去左边那个房间就是,时间匆匆府衙房间有限,来不及安排更好的住所,还望姑娘见谅。”柳颉之是个心细的人,尽量将每个人都照拂到了。
顾横波却在这时主动说话了:“小公子可曾在圣山教见过薛振衣?”
“未曾。”柳颉之抱歉一笑。
顾横波自顾自点了点头,然后左拐,回了屋子。
颜司虞冲着唐无缺欠身后,跟着自家兄长一同回去了。
“哥哥何必跟唐公子吵起来呢?”颜司虞劝道,“他人很好的,虽然看起来冷,其实是个话痨,很热情的。”
柳颉之没有说话,安静地向前走着。
颜司虞跟上自家兄长的脚步,轻轻拉起他的手,看着他每个关节上的浅疤,心疼地说:“我虽然不知道哥哥有没有跟圣山教联系,但是我知道哥哥是吃过很多很多苦头的人,所以我相信哥哥。”
“我没事,都过去了。”柳颉之抽回自己的手,摸摸颜司虞的头发,浅笑道,“这次虞儿也受苦了,不过很好,你看,你也可以保护别人了。”
颜司虞转悲为喜,兴奋道:“这次我也算因祸得福了,身体寒疾暂时被压制,我觉得可以趁此机会,将霜华印再好好练练,指不定能有所精进呢。我也想和小虹宫主一样,能够保护大家。我也想当一次英雄啊。”
柳颉之弹了颜司虞一个脑瓜崩,轻声说道:“英雄有什么好的,要为别人豁出命去,艰辛苦涩一肩扛。你看看小虹宫主,这才多久,便已是遍体鳞伤,而且……而且……别人总是赶不及去到她身边……你个小姑娘家,别想太多了。”
颜司虞有些许沮丧,不过她知道,自己兄长没有说错。
英雄有什么好呢?
那样潇洒落拓,可独善其身的人物,大约只存在于茶楼酒肆中的说书人口中,一方惊堂木下了。
“嗯。”
一夜的安稳匆匆而过,转瞬就到了第二日的天明。
虹以歌是被门外的喧闹吵醒的。她艰难地从床上坐起,她的左手打了绷带,还用三角巾挂在了胸前。小姑娘不住吸着冷气,从牙缝里挤出一个“疼”字。
剥皮削骨,真的不是闹着玩的。好在,她只需要将左手腕剖开,无需在别处再动刀子。
以后可不能再托大了!
虹以歌暗中下决心。
就是她清醒的这一小会儿,门外的争吵声更大了,门上还映着几个模糊不清的身影。
虹以歌凝神细听,还听到了谢清欢和子灵的声音。
“这是咋了?”虹以歌连忙穿好鞋子,简单地梳了梳头发,便开了门。
然后她懵了——
府衙的院子中,挤满了人,乌泱泱的一大片,人与人摩肩接踵,几乎无立锥之地。
谢清欢挡在最中间,离门口最近,他一下就察觉了身后门开了。他抬手按住虹以歌脑袋,将她往屋里推,并大吼道:“回去!”
可惜虹以歌反应慢了半拍,她右臂忽然就被七八只手抓住了,被扯到了人群当中。
那些人将她团团围起,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而依旧有人拉拉扯扯,她左手的三角巾被扯断,还有一只手直接拉住了她左手手腕。
钻心的疼痛传了过来,虹以歌几乎疼得要哭出来,但她仍维持着自己的情绪,只大喊道:“你们放手!”
也不知是谁奋力挤开了人群,谢清欢趁机将虹以歌拉到了身后,高声道:“请各位冷静些,不要那么激动。”
虹以歌缝好的伤口已经裂开,鲜血顺着手一滴滴淌下。她抓着谢清欢的衣角,越过他的肩头看着那一双双眼睛。
他们在为什么愤怒?
他们又在为什么而恐惧?
“不是我们自私,只是这么多人都染上了这个怪病,你总不能放着这么多人不管吧?你总不能让我们跟着陪葬吧?”有几个人带头上前,将手中的一张纸递了上来,“小虹宫主你看,我们也是被逼无奈的。”
虹以歌接过那张纸,上面只写了一行字:三日之内,虹以歌死,解药奉上。
“所以,你们是要我去死吗?”虹以歌没有感到愤怒,也没有感到难过,她很平静。
为首的冲着虹以歌抱拳:“你本就是七剑,七剑不是英雄吗?七剑不就应该在这种情况下保护我们么?现在有机会能救全城百姓,难道你不愿吗?七剑之首竟然自私至此么?”
这番话说的冠冕堂皇,又十足十的可笑。
“你一人就能救全城人的性命,有何不可?”
“难道七剑是沽名钓誉之徒吗?”
“我们也是没办法啊,自己亲人好友都染病了,还有那么多其他的人。你就忍心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去吗?”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好不容易安静了一会儿的院子,立刻又吵了起来。
虹以歌茫然地看着她眼前的人们,他们错了吗?她不可以站在自己的立场去评判他们。何况如果有一日,牺牲一人便可以换得更大的利益,她自己也会选择牺牲别人的吧?
人都想活着,所以他们没有错。
或者,这样说:一个人想要另一个人去死,这个人就是自私;如果一万个人想要一个人去死,那这就是“正义”。
今天的岳阳城浸泡在融融春光里,细细品来,还有淡淡的花香。鸟雀相携,蜂蝶相逐,实在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这样的艳阳天里,最适带着一壶清酒,呼朋引伴,享受这大好风光。
虹以歌的心情其实挺好的。
她看向人群,发觉在这当中,还有一些武林中人。
他们不敢正视虹以歌的目光,却也不想为她发声。
而在这些人中,虹以歌还看到了一个熟人。
唐无缺紧皱着眉头,嘴角抿成了一线,他的左膀右臂一直被师弟师妹们抓着。他们不让这位大师兄、他们的唐门贸然卷入这场纷争里。
虹以歌的唇角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她淡淡地说道:“我不想死,诸位请便。”
这句话,不适合从七剑之首嘴里说出来,却可以从虹以歌嘴里说出来。
而从头到尾,虹以歌从未觉得自己是七剑之首,她只是个任性自私的小姑娘。
此言一出,人群立刻炸开了锅,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往前挤。
有冷光猝不及防地闪出,在日头之下很是晃眼。
只可惜,这样的情况下,虹以歌避无可避。
冷刃刺入血肉,殷红热血喷洒而出。
那股血冒着腾腾热气,却冰寒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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