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衍宗。
封曜婉拒酒局的邀约,告别师兄弟们,捡了条偏僻的小径,绕向执法堂后的小亭。
这儿少有人走,杂草漫过鹅卵石,吞没封曜的脚腕。
弦月高悬夜空,洒下冷清的光辉,透过丛丛密叶,投下斑驳的光点。
这个时辰,来师兄结束一天的公务,常去亭子独自小酌几杯。
绕过前面的池塘,便是亭子。
封曜两指轻轻夹住遗书,不由得加快步伐。清香的酒味飘来,近了,近了。
越过巨木的阴影,一步踏入月光下,轻快的谈话声传了过来。
小亭还有人,不用辨声,他都能猜出对方的身份,能在这中时候陪来师兄饮酒的只有一人步云阶。
月光好似酷寒的冰水,哗的一下泼下来,浇得他遍体生寒。
封曜后走一步,退回巨木的阴影,斑驳的冷光还是没放过他,仿佛一支支利箭射下来,无处藏身。
他好像来错了,打扰他们了。
手里的遗书好似千万斤重,手臂抬不起来。这中东西,果然还是扔掉吧。
他斜眼瞥向池塘,冷不丁瞧见自己,紧皱的眉眼,抿紧的嘴唇,难看至极的脸色。若被来师兄看到,又要说副堂主不该露出这样的脸。不过已经不要紧了,他不是执法堂的人了。
封曜攥紧遗书,正打算扔掉,突然听得亭子传来一句呼声,“封师弟。”
封曜换了副笑脸,走上前去,“来师兄,步师弟。”
步云阶翻开一枚酒杯,笑道“师兄来得正好,樊楼新酿的竹叶青,有口福了。”
封曜推辞道“等会还有酒局,不宜先喝,不然被师弟们知道,又该灌我了。”
他不留痕迹地把遗书往后藏,来穆臣的眼神已经挪到他手后,笑道,“师弟是不是有东西给我。”
事已至此,解释反而像掩饰,封曜硬着头皮递去遗书,故意用随意的语气说道,“执法堂的死规矩,我们这些布置传送阵的弟子也送了遗书。我们不参战,并无性命之忧,遗书实无必要,然执法堂再三催促,逼不得已随手写了几个字。”
来穆臣依旧那么笑,封曜却有中被看穿的感觉。
来穆臣接过遗书,细细抚平,收入怀里,“我便带为保管一段日子,待师弟回来,再归还原主。”
封曜僵硬点头,“那就麻烦师兄了。”
来穆臣捏起酒杯,递与封曜,“樊楼今年第一壶竹叶青,着实难得,师弟不如推了酒局,留下同饮。”
封曜为难道“师弟已经答应他们”
“告诉他们,你今日要陪我不醉不归,没人敢要你过去。”来穆臣直直注视他,语气不容拒绝。
封曜舒展眉头,笑道“好,今夜叨扰师兄了。”
昆仑剑宗,销骨崖。
昆仑的参战弟子大多齐聚于此,进行最后三个月的训练,培养默契。
外围的树下,一名黑衣弟子坐着发呆,手指扣动镶在剑柄的剑石,一下又一下,边缘划出许多道缝隙,剑石已然松动不少,却没有完全扣下。
黑衣弟子长叹口气,抚摸剑石,“本想送给大衍宗的黄师姐,她也要上战场,送不送结果都一样。”
旁边的青衣弟子跟着叹气,气比他还长。
黑衣弟子纳闷道“你意中人又不上战场,你叹什么气,喜欢就上啊,把剑石扣”
话没说完,青衣弟子轻轻夹出剑石,显然早就扣出。“你怎么知道我没上今儿一大早我就飞去隔壁峰头,鼓起勇气打算告白,谁想山腰排了大长队,那些兔崽子轮着给苏师妹告白。告一个弟子,送一枚灵石。你说我这脾气,能巴巴凑上去丢脸”
黑衣弟子拍拍肩膀,安慰道“意中人太受欢迎也不好,羡慕唐师弟和澹台道友,少年相识,互相扶持。啊越想越嫉妒。”
“别说了,心里酸得冒泡。”
训练台,江在棠正同唐不功陪练。
江在棠瞥了眼唐不功空缺的剑柄,笑道“剑石已经送给澹台道友”
唐不功下意识摸了摸缺口,解释道“结契那夜,她自己抠了出来,说没剑石的男人都有主,她要昭示主权。”说着说着,耳尖泛上薄红。
江在棠沉默,突然被泼一脸狗粮,怪难受的,就不该多问一句。
江在棠僵硬转过话头,“左手剑练得极好,远胜当年的右手剑。”
唐不功扬唇一笑,“光靠左手,师弟与师兄不相上下。若用两只手,结果可不好说。”
“若用两只手,我必不如你。这些年来,你长进不少,倒是我原地踏步。最近我总在想,若是当年没那一出,你会不会”
“不会。”唐不功直言打断,语气十分坚定,“你同和光道友仍旧困于当年的事情,我早就看开了。我从没后悔过,反而有些感激。当年一事,于我而言是个机缘。假使没能握住机缘,我便是个废人,事实上我握住了,甚至得到的更多,还觅得良人。”
“不功”
欢快雀跃的声音蹦入销骨崖。
唐不功立刻收刀,循声望去,就见澹台春着一袭火焰红裙,撞进茫茫雪山,给满是灰袍黑衣带来艳丽的色彩。
她直扑向他,紧紧抱了一下,才抬头看向江在棠,问候道“江师兄。”
江在棠笑着回应,“澹台道友。”
“叫道友多见外。”澹台春摆摆手,狡黠笑笑,“直接叫弟妹。”
唐不功咳了咳,不好意思扭开脸,却没有阻止。
江在棠顿了顿,艰难喊道“弟妹。”
唐不功问道“你怎么来了”隔一段日子,两人便会见一面,还有几日轮到他去大衍宗找她。
澹台春回道“任务完成,顺路来找你。”
“你这顺路顺得有些远了。”
“坐个传送阵的事儿,哪儿都顺路。话说回来,你有没有东西要给我”
唐不功从怀里取出遗书,两指捏紧,迟疑道“这中东西,不要也罢,我会回来。”
“呸呸呸”澹台春跺了好几下脚,摆手挥走什么脏东西,“不要随便立旗,那些说回家娶妻的家伙,没一个回来了。”
她抢过遗书,扬了扬,“不是约定,也不是承诺,这是仪式感。”
唐不功唇角弯起,黑星般的眸子染上笑意,轻轻说道“好。”
澹台春怔住,久久凝视这样的唐不功,伤感的情绪陡地爬上面庞,她抽抽鼻子,眼眶漫上泪花,就要落下的前一刻,闭上眼睛,点起脚尖,吻了上去。
唐不功呆住,脸颊浮上红云。
江在棠挡住眼睛,偏头不看。其他弟子可没这样的自觉,纷纷起哄,口哨声、欢呼声接连响起。
“唐师弟不行啊,被女的强吻。”
“亲久点”
“输人不输阵,吻回去,让她瞧瞧咱们剑修的气势。”
唐不功合上双眼,扣住澹台春的后脑勺,加深这个吻。
砰地一声,银色的剑势冲天而起,无数剑光交织缠绕,绘成一朵朵花瓣,划亮夜空,好似灿烂绚丽的烟花雨。
顶峰。
温潮生抵达的时候,就见莫长庚一人在那儿。
他斜躺在地,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比划剑势。漫天的烟花,也驱不散悬崖的孤寂。
温潮生笑道“没想到莫挨老子还是二十四孝好师叔,为师侄的恋爱保驾护航。”
莫长庚的长剑横在身前,剑柄满是划痕,剑石隐隐松动。
温潮生叹了口气,“有空操心师侄,不如操心操心自个儿。”
“我有什么好操心”莫长庚收手,烟花到了尾声。“回不回得来,还说不准,送什么剑石。”
温潮生在他身旁坐下,“你听过剑石的传说”
莫长庚斜眼瞥来,“剑石还有传说说来听听。”
“两万多年前,顾剑尊振兴坤舆界剑道,创立昆仑剑宗,剑柄镶剑石的习惯就此传播。当时坤舆界没什么天材地宝,剑尊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于是把随身的剑石送给鲸落族长。从此,剑修便有赠送剑石给心上人的传统。”
莫长庚面露怀疑,“真的假的”
温潮生重重点头。
莫长庚取出顾剑尊的无双剑,点了点,剑石赫然镶在剑柄。
温潮生猛然咳嗽,撇开脸,声音低了些,“所以传说只是传说,不可尽信。”
过了一会儿,温潮生又道“不后悔”
莫长庚半阖眼皮,掩住情绪,似乎陷入回忆。
漫天绚丽短暂的烟火,恰似那年九曲城的花灯节。
最后一道剑势烟花轰然绽放,短而促的尖响声后,天地堕入彻底的岑寂,脑海甚至荡起嗡嗡的回音。
黑夜漫漫,深渊森森。
莫长庚眸子的光也随之消失。
许久过后,他自嘲笑笑,“她都不后悔,我有什么好后悔。”
温潮生忍不住替他惋惜,“你这人,就是太倔。”
“算了,那些都不重要了。”
莫长庚拔出自己的佩剑,高举指天,冷冽的剑刃映出凛厉的脸庞,点点剑光照进黑沉的眸子。
“休息得够久,该完成我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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