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人能够伤得了时故众人不知道, 他们只知道,这一地的断肢残骸,全是他伤的。
这一刻, 所有人的想法不谋而合。
郁詹紧紧抱着时故, 脸色异常难看, 其实从他与时故分开到现在, 也只不过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他是怎么也没有想到,就这么片刻的功夫, 时故这只小白羊就出了事。
思及此, 郁詹冰冷的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
郁詹的目光多有攻击性,沧云宗众人早就有所体会, 但饶是有过经验,再一次被他这样注视的时候, 他们还是忍不住一个激灵。
偏偏他们刚刚才立下了誓言,一个字都不敢说。
这感觉, 真是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是青和宗的人。”
大概是见没有人敢搭腔, 袁恒便开了口, 语速低缓, 声音低沉:“那帮人想要暗中突袭, 好在有……我在这里,将他们都杀了。”
说完, 又他看了一眼时故, 道:“他没什么事情, 只是中了……咳, 青和宗那帮奸人一掌, 应该昏迷一阵子就好了。”
青和宗……
闻言, 郁詹眯了眯眼。
随后,他又环视了一圈战场,将满地尸首的修为都判断了一遍,发现最强的也不过是个元婴,于是目光堪称无礼地在狼狈的袁恒以及伤痕累累的众人身上来回流转,确认大家都伤得很重,并不是故意没保护好时故之后,才冷冷地哼了一身,转身上了楼。
隐隐约约间,袁恒还听见了郁詹对于他能被元婴期伤成这样表示出的嘲弄:“废物。”
风评无故受害的袁恒:“……”
他一时之间,居然有点气愤于时故将翟斌碎成了肉块,以至于郁詹压根没发现这个人的存在。
要说这人也是个人才,满地的鲜血和尸体在他面前恍若无物,旁人身上惨烈的伤势他也不屑一顾,满心满眼只有怀里那个除了嘴角一点鲜血以外,看不出任何受伤痕迹的瘦弱躯体。
其他人显然也听到了郁詹的那句骂声,心头有些愤怒,但又不敢多说什么。
毕竟,同他怀里那个人相比,他们确实都弱得一批。
而且经过了今天时故的这件事情,沧云宗众弟子们怕是下辈子都不敢再随便招惹旁人了。
因为,你永远都不知道,上一刻还文文弱弱的乖巧公子,下一刻会不会一招就将你碎掉。
字面意义上的碎掉。
“郁詹。”
袁恒忽然开口。
郁詹回眸,目光中带着些许的不耐烦。
见状,袁恒抱起了胸。
他想问:你有没有了解过你的师父。
也想问:你知不知道时故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但最终,看着郁詹那一脸你怎么这么啰嗦,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的欠揍样,袁恒决定还是啥也别说,摇了摇头道:“没事。”
郁詹:“……”
郁詹冷冷地回视了他一眼。
话说一半,砒丨霜拌饭。
这样想着,郁詹扭头就走。
……
“吱呀”一声,一只手轻轻推开了时故的房门。
房间不算大,看上去甚至还有一点简陋,至少比起郁詹那一间要差了许多。
对此,郁詹倒是不感到意外。
之前每次分配房间之时,时故都总是无所事事地等到最后,也因此每次轮到他的时候,都只剩下了最差的那个。
不争不抢,与世无争。
摇了摇头,郁詹心中一叹,这种性格,难怪总是让人欺负。
屋子破是破了点,但好在还算干净整洁,只是因为还没有来得及入住,看上去有些冷冰冰的,郁詹俯下身,轻轻将时故放到了床上。
时故身上的鲜血还没有干涸,几乎在沾床的一瞬就弄脏了床单和被褥,郁詹却仿佛突然失去了所有洁癖似的,没有一丝神色上的变化,反而还小心翼翼地用清洁咒一点一点为他清洗身上的污垢。
只是清着清着,郁詹就有一点心不在焉了。
清洁咒这个术法是他最常用的,对其的掌握可以说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因此,仅仅靠着术法施展时的灵力波动,他就能判断出时故身体的大致轮廓。
时故……真的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瘦上好多。
明明是个那么爱吃的人,为什么会瘦到这种程度?
“你以前,究竟遭遇过什么?”郁詹声音很轻。
从看到时故的第一眼起,郁詹就知道,这人一定是经历过什么事情。
他是在十方墟长大的,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在那里,郁詹见过太多太多深陷绝望之人,也听过太多太多惨绝人寰的事,但时故那一双极黑极深的眼睛,依旧让他记忆犹新。
不过,那个时候的他,并没有太多在意。
世上的悲剧太多,而同情,是最没有意义的情绪。
况且,很多的悲剧也并不是完全无法避免,只是因为悲剧本身的问题,最终才导致了那样的结局。
逆来顺受,不懂反抗便是其中一项。
而这样的悲剧,在十方墟比比皆是。
那他是什么时候,渐渐改变了这种想法呢?
郁詹陷入了回忆。
或许,是在去玄江谷前一夜,时故认认真真对他说‘你这样不对’的时候。
也或许,是蜘蛛客栈内,笨拙地学习他的动作,施展防御咒的时候。
他逐渐意识到,这个人,其实内心深处是渴望被救赎的。
而这一点,时故大概自己都没有想明白。
污垢很快清理干净,时故胸口的伤势也就显露了些许。
伤势很重,甚至隔着衣服都能隐隐约约看出塌陷了一点,想必是那些青和宗之人干的,郁詹越看越是心烦,恨不能立刻启程就去将那狗日的宗派一锅端,但最终,理智还是战胜了愤怒,于是他朝时故伸出了手。
掌心的空气逐渐扭曲,却是郁詹在尽量温柔地隔空输送着灵力,恢复着时故伤势的同时,也能将他的痛楚减轻。
与此同时,他一眨不眨地看着时故平静的睡颜。
平日里的他看上去就已经足够人畜无害,而今闭着眼,便更显得温和乖巧起来。
这样乖巧的一个人,青和宗居然也痛下杀手。
刚刚压下去的火气再一次升腾而起。
这样的状态对于郁詹而言是陌生的,他甚至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自己被旁人轻易牵动情绪是什么时候了。
大概,是他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吧。
思及此,郁詹深深地看了时故一眼。
两个时辰前,范宏胤跟他分析了许久时故的心理状态。
这个向来不着四六,对主子毫不尊重的随从一说到这里就眉飞色舞,声情并茂乃至手舞足蹈地从两个月前时故每天都近乎固执地坚持同郁詹一同进学,到做了噩梦以后偷偷去他屋前蹲着,从头到尾事无巨细,进行了一番彻彻底底的剖析。
最终,范宏胤大手一拍,得出了一个结论:“他一定是对你一见钟情。”
险些让茶呛死的郁詹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你开什么玩笑。”
一边咳,郁詹一边毫不客气地踹了范宏胤一脚。
“相信哥。”餐桌上,范宏胤的声音真诚无比,“我有经验,绝对没错。”
闻言,郁詹嗤笑:“就你?梦里的经验?”
这话,范宏胤就不爱听了。
于是他当即折扇一合,嘲讽一笑,矜持地扬了扬下巴,道出了自己过去那段风流佳话的参与对象:“翩翩公子,温润如玉,玉树临风,才高八斗。”
“真的假的?”
郁詹狐疑,这些年来,范宏胤一直都跟着他,范宏胤要是有个什么情况,他会不知道?
还是说是在认识他以前的事?
灵光一闪,郁詹想到了什么。
“你这次找我画那禁制,不会就是为了他吧?”
范宏胤的笑容当即就僵在了脸上。
哟?
郁詹乐了。
他其实就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还真就让他猜了个正着,好奇心当即升腾而起:“还真看不出来,咱们范公子也有一段风流韵事啊。”
往后一靠,郁詹懒洋洋地看着范宏胤,声音中带了点揶揄:“你那相好的,找你要那禁制做什么,那玩意儿阴邪得很,小心引火。”
“不是我相好的。”范宏胤撇了撇嘴。
反正已经暴露了,他索性也就不藏着掖着,垂眼一笑,笑容却有些苦涩:“是我前相好的现相好,要拿着禁制去救我前相好。”
话音落下,他又顿了顿,觉得自己不够严谨,补充道:“确切的说,是我自以为的前相好。”
郁詹:“……”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反正是去救人的,您就别操心了。”
翻了个白眼,范宏胤难得有些浮躁,不自在地挥起扇子,将话题转移:“总之,以我的经验判断,时故对你,肯定不单纯!”
“你可少放屁了。”
毫不示弱地也回了范宏胤一个白眼,郁詹心下不屑。
时故?喜欢他?
怎么可能。
他上次还邀请自己一起去逛窑子呢!
“咔嚓”一声,却是他手中茶杯不堪重负,裂出了一条裂缝。
范宏胤听见了,以为郁詹是动了真怒,心中大呼不妙,赶紧用最快的速度重新换了个茶杯,并沏上了这家店最好的茶,连声道:“消消气消消气,我这不就开个玩笑嘛。”
郁詹赏了他一个冷哼。
端午的夜市人山人海,热火朝天,这桌饭桌却是安静了许久。
“哎。”片刻后,范宏胤捅了捅郁詹。
“我说真的啊,如果,我是说如果,那小长老真喜欢你的话——”
他一顿,看了一眼郁詹的脸色,确认还算正常以后,才接着道:“你怎么想的?”
闻言,郁詹端茶的手停住了所有动作。
那个时候,郁詹沉默了很长时间。
而且直到最后,他也没有告诉范宏胤答案。
我是怎么想的?
郁詹难得有些迷茫。
从小到大,他都忙着生存,忙着招兵买马,忙着完成他父亲的要求与指标,至于旁的东西,他从未想过,也从未觉得自己能够拥有过。
而不可否认的是,当看到时故奄奄一息地被袁恒抱在怀里的时候,他是真真切切地急了。
可要真说有多动心,郁詹又觉得,好像还是差了点什么。
“你呢?”
他看着时故,不知是在问对方,还是在问自己:“你又是怎么想的?”
“是……”他顿了顿,有些不太自在地问,“是和范宏胤说的一样吗?”
正说着,郁詹无意中扫过桌前铜镜,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扬起了嘴角。
下一刻,唇角立刻被他强行压了下来,
“咳咳。”
欲盖弥彰地咳嗽了一声,郁詹下意识偏头看了眼门口,又看了看窗外。
还好,没人。
松了口气,他目光又移向时故,表情严肃:“我就随口一问,你别当真。”
说完,他像是怕床上那位昏迷不醒人士不相信似的,又强调了一句:“反正是不是我也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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