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转瞬即逝, 校园中枯叶飘落,秋天来了,紧跟着国庆也很快要来了, 学校把一年一度的运动会排在长假之前, 体育委员慌里慌张地来班里抓人报名, 赖宝婺主动报了长跑, 又被迫了加了个跳高, 赖宝婺一直说她不会跳高, 体育委员苦着脸哀求, 双手合十不住地跟她拜:“帮帮忙求你了,随便跳一下就行, 名次什么的都是浮云。”
赖宝婺委屈地要死, 又骑虎难下, 中午吃饭的时候连她最喜欢的土豆都没动几下。邵天赐看不得她食不下咽那个样, 给她找了几个奥运会跳高的视频让她参考,指着屏幕里那个矫健的波兰女运动员教她:“你就这么,这么一下, 蹦过去就行啦!”跟教她做题一样,从来不讲究逻辑和过程,他把这件事说的特别容易,省略了中间所有步骤,容易到连赖宝婺都信了。
跳过去就行了。
很多事都是这样, 闭上眼, 狠下心,吸口气, 跳过去就行了。
譬如告白这件事。
告白之后,出于某些说不清的心理, 她一直很害怕遇见高斯,怕他像从前追简蔷那样子高调,搞得人尽皆知。
她真的太害怕被人家说闲话,说她痴心妄想,不自量力,大概所有女孩子从她们生下来开始,天生就有很多畏惧的东西。
告白的那天晚上10点,赖宝婺刚下自习,回寝室的路上高斯就发了一张黄天天的照片给她。他家里刚带了黄天天去美容院,洗过澡做过护理的黄天天精神抖擞,毛发锃亮,歪着头冲镜头甜笑。
高斯发了一张照片后就没纠缠她,说话做事越来越像个大人,不那么刻意,但又无处不在的样子。
有时候也会在课间操上下楼的时候遇到他,她在前面走着,跟严欢说话。高斯走到了她俩身后,大概是觉得她们走得真的太慢了,他说了声“借过”,长腿一迈,直接就从她们中间插了过去。
大课间赖宝婺去学校的超市里买酸奶,偶尔也会遇到他跟一帮男的从隔壁货架里出来,一看到她,高斯就跟她笑,也不管她愿不愿意,买单的时候总会一起给她付付掉。
他还是那么霸道,但有些霸道的地方却让人觉得刚刚好。
再有高斯出现的地方,学生们也不会用好奇的目光偷看赖宝婺,在背后议论她。她让越来越多的人看到她性格中的可爱大方,不像传闻中那么糟糕,就算暗恋高斯又怎么样,谁没有暗恋过一两个异性,有些欣赏赖宝婺的男生还觉得高斯配不上她呢。
因为上次演出,班里几个男生对赖宝婺的印象都特别好,她安静心细,也不会拿女生的架子指使男生做事,说话有条有理的,又有同理心,人还温柔,笑起来甜甜的,男生们都愿意配合她,有一次私下里说起来,都觉得赖宝婺长得其实挺纯情的。
宿舍那三个女孩集体把赖宝婺孤立之后,三个人一起经常也会闹点别扭,那次好像是因为聚餐的事,谁给多了谁给少了,两个女生一合计,觉得曹倩这个人实在是精过头了,一点亏都吃不得。
一个女生抱怨一通,最后总结:“其实赖宝婺这个人,也没曹倩说的那么糟糕。”
她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赖宝婺的床位,高中女生的床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装扮,素净整洁,床头放了一只玩偶。巧的是,她们也都有一个,是前几天邵天赐抓娃娃抓来的,送赖宝婺回学校的时候遇见她俩,女生有意示好,主动招呼了赖宝婺一声。就这一声,邵天赐给她们一人拿了一只。
“我也觉得……”两个女生要好地坐一张床上,背靠着墙,手机放在膝上,屏幕上放着一部当红的都市言情网播剧,从前被人说寡淡面瘫的女主角又演了主角,因为自信,好像变得越来越漂亮。
“那天我看邵天赐送她回来,我感觉她跟邵天赐还挺配的。”
其实看过两人在一起的样子,或多或少都有这种感觉。
两个班有唯一一节一起上的体育课,女生测完八百,累得气喘吁吁地坐在一起闲聊,陈佳闲得无聊,按住赖宝婺,非要给她绑辫子,从头顶一直结到发尾的蜈蚣辫,又拖了长长的两条辫子在肩两边,梳完之后陈佳都被自己的手艺给惊呆了,陶醉不已,小小少女像画报里走出来的一样贞静柔美、可爱可怜,低头一笑简直绝了。
女生们都觉得这样子的赖宝婺好看,不准她拆,赖宝婺被说得害羞地不行,又不太敢信,她人生的前十几年好像都没有跟漂亮沾过边。她梳着这两条辫子走过篮球场边,邵天赐弯腰过来捡飞走的篮球,看到她的新发型,哇哦了一声,喊得全操场的人都看她。
他抓着中间一道球网,把她叫过来。
现在没有人再问赖宝婺是不是跟邵天赐在谈恋爱,因为俩人真的太配了,不在一起都叫人觉得可惜。隔着中间一道网,赖宝婺很自然地问他这样有没有很怪。
“谁说怪了,不怪。”邵天赐低头看了看,“谁给你梳的?”
“陈佳。”
她觉得他可能根本不知道陈佳是谁。
“还行,挺刘亦菲的。”
赖宝婺一下子抬起头,一双大眼睛又明又亮:“你是不是不知道刘亦菲长什么样?”
“开玩笑,刘亦菲谁不认识。”他又没好气了,好像她是个白痴,“小龙女,赵灵儿!七仙女!”
赖宝婺觉得他可能真的不知道刘亦菲长什么样。
这让严欢看见了,大概还会问他:“你怎么老欺负宝婺啊?”然而这一次严欢并不在场,她跟另一帮女生一块儿,远远地看着说话的他俩,听旁边女生一副笃定的语气:“我敢打赌邵天赐一定喜欢宝婺。”严欢点头,静静地笑了一下:“我也这么觉得。”
赖宝婺拉着严欢去卫生间,她上好先出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也有点呆住,她好像有点不太认识自己了,长大了的姑娘总是一天一个样,脸部皮肤下面的脂肪变薄了,下巴收尖之后显得脸像巴掌大,一双眼水润明亮嵌在脸上,一抿唇,菱形双唇上现出一点粉色的唇珠,她不像刘亦菲,她是长大了的赖宝婺。
她冲着镜子里的女孩儿笑了笑。
女孩儿回给她一个笑。
她冲着镜子里的女孩儿扮了个鬼脸。
女孩儿回给她一个挤眉弄眼的怪表情,丑死了。
就在赖宝婺看着镜中的自己正入迷,一道身影从卫生间门口默默地过来,站到她旁边。哗哗的水声里,高斯嘴角轻轻扬起,带着明显忍俊不禁的笑意。
“行啦,够美了,别照了。”
长大了,你就会发现,男生们都很讨厌。
不管你喜欢的,还是喜欢你的,他们总有那么一个瞬间,让你一点都不想跟他们做朋友。
学校运动会,全校欢腾的日子,开幕式过后,所有班级各自回到看台落座。赖宝婺的跳高被放在那天上午,操场一个角落。跑道上的学生正在比赛其他短跑项目,场边围满了加油的学生,充当裁判的老师赶走了一波,很快又围拢过来一波,他忙得满头大汗,也束手无策。
于是跳高这个最没有看点的比赛项目,四周围也被挤得满满当当。穿着短袖短裤,胸口贴着0672号码牌的赖宝婺同学,硬着头皮上场检号。没比赛的邵天赐从场边走过来围观,跟领导似的,手插着腰,一副过来指导工作的架势。
运动服很短,女孩的手和腿都露在外面,细长细长,肤色细腻白皙,苦着脸皱着眉站在队伍中间。
前后女生都不说话,她们都好紧张好紧张。
赖宝婺也好紧张好紧张,因为她是真的不会。
邵天赐看过才知道,她确实不会。
为什么说她不会呢?
因为别的女生都是助跑一段,在杆前顺势飞跃而过,姿态潇洒。赖宝婺是小跑到杆子前,停住,然后深吸一口气,用力蹦过去的。
所有人都笑了,就属邵天赐笑得最疯,蹲到地上捂住脸,一度不想认。
竟然还真的让她跳过去了!
她四肢着地,跟个青蛙一样趴在软垫上,自己也难以置信地回过头,杆子稳稳当当地架在远处,竟然真的让她跳过去了。赖宝婺慢腾腾地从垫子上爬起来,在一片笑声里垂头丧气地继续下一轮。
高斯刚跑完400,拿了第一,现在跟个没事人一样,也站在场边,手里拿着瓶矿泉水,喝了一口就喝不了了,被呛的。
他不喝了,拧上瓶盖,目光跟着女孩,忍俊不禁地站那看。
赖宝婺灰溜溜地从垫子上下来,低着头耸着肩走到场边,一脸快要哭出来的样子,瘪着嘴:“我说过我不会跳的嘛……”
邵天赐忍笑:“姿态虽然不美丽,但不得不说,你这个狗屎运还是不错的。”
严欢给她拿运动外套,安慰她:“你别听他胡说,跳得挺好的。”
赖宝婺苦着脸:“丢死人了,别人都在笑我。”
邵天赐一本正经:“谁笑你了,没人笑你。”
赖宝婺不可置信地盯着他,他竟然还有脸说这种话:“还有谁!就是你啊,你笑得最大声了。”
邵天赐绷不住,嘴角一抽,忍不住又笑,结果哎呀了一声,这一声哎呀是被赖宝婺踢出来的,她再瞪他一眼,掉头就走。
风吹着少女紧致的脸庞,短上衣紧紧地贴在她身上,裹着细细的腰身,小而饱满的胸脯,像一株抽条不久的小青笋,挺拔又紧张,浑身上下绷着一股劲儿。
她觉得自己又丢脸了,所有人都在笑,大家都在看她的笑话,就像很早之前自己写的日记被人看到,他们当面不说,背后却用了许许多多难听的话来形容她,说她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说她痴心妄想,她很想跟她们说不是这样的,但是愿意听她说话的人真的太少太少了。
这次还是一样吗?
踩到狗屎运的赖宝婺莫名其妙拿到了全校第三的好成绩。
体委激动不已:“我就说,我就说你可以的!你看看我这眼光!”拿笔在本子上重重添了一笔。文科班男生本来就少,很多项目没有优势,不得不说赖宝婺给他们班开了一个好头。
皆大欢喜的好事,只有赖宝婺自己觉得好丢脸,她把头埋在严欢的背上,半天都不想跟邵天赐说话,轮到他比赛了,赖宝婺也不去看,她就蹲在看台背阴的角落,两手捧着脸,头顶着邵天赐的运动外套防晒,一脸放空地看向操场。
运动会上的纪律抓得没有那么紧,学生们多不在看台,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或闲聊或扎堆写通讯稿。
近十月的天还是晒得人发焦。
有脚步声上来,就一道,赖宝婺懒得抬头,往墙边靠了靠,然而那人也没有从她身边过去,靠在另一侧的水泥墙上,接着赖宝婺就觉得自己头顶一重,被放了一个份量不轻的东西,她纳闷地抬手一摸,也是因为这个动作,她人往后仰,一屁股坐在地上,顶在头上的外套滑脱,她一抬头,就看到高斯倚在过道的另面墙,低头看手机。他看都不看她了现在。
放她头顶的是瓶酸奶。
凉凉的,又不是特别冰。
四周好像一下子变得特别安静,她呼吸一滞,慢一拍地移开脸,低头,看向手心那瓶酸奶。
然而手机里发出了的声音让她像受了惊的小兔子,立刻从地上弹跳而起:“你在看什么?”
高斯拿开手机,瞥了她一眼:“你说这啊?”
赖宝婺目光发直,神情恍惚地点点头。
高斯淡淡道:“没什么,瞎拍的。”
手机背景嘈杂,忽的传出一阵叫好,有人吹口哨,有人哟嚯了一声,是个男声,“卧槽,真让她跳过去了,牛逼啊。”
赖宝婺就听到自己耳朵边嗡了一下,其他什么声音都没了,就那句铿锵有力的牛逼啊,她受惊似地喊出来:“你拍了什么?你给我看看。”
“没什么好看的。”赖宝婺非要看,高斯信手一抬,赖宝婺踮起脚来够,打惯篮球的男生迅速过手,他可能压根就不担心自己手机被摔坏的事。
赖宝婺基本已经确定,高斯手机里拍的就是当时跳杆的自己,她出糗的样子,被他毫无保留地全部记录下来。
这对一个饱受过别人闲言碎语,以及长达一年时间校园暴力的女生而言,无异于一个危险的信号。她不可能不去担心,也控制不了自己不去乱想,视频传出去,是不是又有人要说她闲话,看她的笑话。
可是她做错了什么?
她也没欺负过谁,没伤害过谁,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突然被那么多闲言碎语,那么多恶毒难听的话攻击,能说说心里话的人一个都没有,她都不知道那段时间自己是怎么过来的,想起来的时候,好像只记得每个晚上的眼泪,她总是眼泪汪汪地入睡。
高斯本来只想逗逗她,看着她原地跳了两下,伸手来够,他的短袖衣领被她扯歪了,露出一小片锁骨,一根银色的链绳。高斯垂眼看她,也不还手,就说:“干嘛,耍流氓是不是?”
然后他就看着,看着那个像小白兔一样的姑娘,眼泪慢慢就汪汪了。
原来眼泪真的可以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她一下一下地喘着气,用嘴巴在呼吸,好像不这样她可能都要窒息:“为什么总是欺负我?”
高斯见过很多女孩们在他面前哭,而他唯一认真观察过的,耐心等待过的,只有赖宝婺。
她哭起来的样子可真丑啊,可是她哭的时候,又让人那么心疼、那么后悔和难受。泪眼朦胧时,他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把她往自己这边拽过来一点,有两个女生结伴从下面的看台上来,经过过道,下意识多看了他们一眼,眼睛大睁,两个女生震惊地捂住嘴,快快就走。
丢不丢脸的,赖宝婺压根不在乎,或者说她已经哭得完全不在乎,她所有的情绪都消失了,世界也不见了,全都缩进了一个无限放大的委屈里面,而眼泪是她唯一发泄的出口。她哭得浑身哆嗦,她的眼泪全都蹭在他白色的汗衫上。
她哭得好像全世界都欠了她。
高斯低下头,无从下手,最后伸手揉了揉她头发,她穿成这样,他压根不敢碰她其它地方。
“不哭了……”他哑声道,“我跟你说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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