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班的高峰期, 马路拥堵,开车在路上几乎一步一停,开车的、等车的、走路的, 脸上都带着漠然表情, 像是已经对这个艰难的路况彻底认命。
等赖宝婺将车开回娘家, 已经过了饭点, 邵荣从二楼下来, 对她的造访惊喜不已, 连忙让家里的保姆阿姨再去热饭热菜, 语气爱护中微有责备:“回来要提前讲一声啊,幸好今天多烧了两个菜, 你张阿姨又没什么胃口, ”说到这里邵荣轻轻叹口气, “宝婺, 来了就别急着走,多陪你张阿姨说会儿话。”
张美琴从老家回来后,就一直待在儿子房里闭门不出。赖宝婺拿着严欢给她的东西上楼, 走到邵天赐卧室门口。屋内没有开灯,光线暗淡,从窗外透进来的路灯勾勒出一个悲伤母亲的轮廓,张美琴侧坐在儿子的书桌前,手指轻抚着案头一张照片, 是他们一家四口去北京旅游的合影, 赖宝婺心头酸涩,尽力睁大眼。张美琴注意到门口的她, 直起腰来:“宝婺来了啊……”赖宝婺用力眨了两下眼睛,逼回眼中泪意。
张美琴跟她一起整理邵天赐的遗物, 从她手里接过邵天赐的一件衬衫,整齐地叠放在自己膝上,抻着衣领的边边角角,她忽然轻声道:“我之前听天赐医院的同事说起,看到小严一个人去医院做b超……宝婺,你知道这件事吗?”
赖宝婺低着头,将那些四季的衣物一件件分门别类地叠好:“不太清楚……”
张美琴哦了一声,手指轻抚着衬衫前领的褶皱,悄然问:“她谈对象了?”
赖宝婺摇头。
张美琴安静了片刻,语气中暗含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期待:“你说,这可不可能是天赐的孩子?”
从娘家出来,开车回她跟高斯的小家,他理所当然地还没下班,家里又空又满,空的是人,满的是她的心,一回这个小家,赖宝婺才有种靠岸的安全感。把衣服洗了,地也拖了,她从厨房门后拿下围裙系在腰间,开始给九点下班的高斯煮宵夜,确保他一回家就能吃到热的汤饭。
八点三刻,他给她发了条微信,幸福地喊:“报告老婆,终于可以下班了。”
八点半,是他们公司规定的下班时间,但是再多待一刻钟,就有人事提供的免费宵夜。他们的食堂是投资界有口皆碑的好,请来的都是星级酒店主厨,赖宝婺吃过一次他们提供的芝士蛋糕,念念不忘,据说别的地方都买不到,要吃只能去日本京都,樱花节限定,还得春天去才行。
所以只要班下的早,高斯就会在办公室再傻坐个十五分钟,跟楼下一群研究员排队去食堂领夜宵。
九点过个十几分钟,门口传来钥匙开门声,赖宝婺戴着微波炉手套,端着一锅鱼片粥从厨房出来,揭开锅的刹那整个客厅都是香味扑鼻。高斯坐在玄关凳上换鞋,深吸了口气。他起身过去抱住了他这个贤惠的小妻子,吻了吻她额头:“不是说了我随便吃点什么都行。”
赖宝婺转过身,抻平了他衬衫领口,弹掉他肩上一些粉尘:“你最近消化不太好,别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高斯把一盒袋装的芝士蛋糕拎到她面前晃了晃,逗她:“看来这个只能靠老婆解决了。”
赖宝婺把蛋糕放进冰箱。为了保持身材,她严格恪守八点以后不进食这条铁律。
高斯坐下喝粥,赖宝婺又去了趟卧室,抱了一堆瓶瓶罐罐从里面出来,都是睡前她逼他吃的各种营养丸,vb,vc,dhc,蓝莓片还有护肝片等等,品类繁多,五花八门,他曾经试图用科学的角度告诉她人体其实并不需要这么多的维生素,而她总有奇招逼他就犯。不要跟女友说减肥,也不要跟妻子讲养生,这是高斯对恋爱对婚姻最大的感悟。
她把那些瓶瓶罐罐整齐排列,挨个介绍用量。
“以后你一个人的时候千万不要忘记吃了,吃完了就去网上买一个牌子的就行,我挑过的,这些都是性价比最高的。”
高斯吹凉了一口热粥,听到这话不禁抬头看人:“怎么了?”
赖宝婺笑了笑:“没什么,怕你以后偷懒忘了。”
“你的西装我送去干洗店了,还有衬衫,我都洗干净叠好放在衣柜里了,你要穿的时候记得先用挂烫机熨熨平。”
“还有你这几年的收入,除了部分放在股市,剩下的我都买了些低风险理财,存在你交给我的那张卡里,到期会有短信提醒。”
高斯看着她,只要他不说话,他眼底的颜色总会比平时更黑。他眉间现出一道淡淡的褶皱,他轻声问:“到底怎么了?”
赖宝婺语气平静,听起来还有些温和:“高斯,我们分手吧。”
高斯低头看了看面前的这锅粥,他吃了一大半,余温尤在,热气腾腾。过了两秒,声音似乎才被他接收,他抬起头,目光静静地跟赖宝婺对上,脸上依然带着微笑,纵容的、疼爱的,他柔声问:“好好的,怎么了,我哪里做不对了你要跟我讲呀。”
赖宝婺眼中霎时一热,酸意直逼鼻腔。
她知道,自己这辈子再遇不到比他更好的人,真正的有责任感男人,疼她爱她,面对她无理取闹的分手,他第一反应也不是生气,而是反省自己哪里有做的不对的地方。
赖宝婺轻声:“我不想这么过下去了,我觉得没意思,高斯,我们分手吧。”
这个分手提得猝不及防,高斯依然还是一副抽离的状态,反应不过来。他看了眼桌上一堆的保健品,看了看面前半锅的热粥,最后环视了一圈条理整洁的房间,没有一个细节吐露过她要跟他分手的痕迹。
最后他费解地看向眼前这个执意要跟他分手的女孩。
在高斯心里,这一直都是高中校园里,他记忆中那个解不出数学题的小姑娘,他到现在都弄不懂她脑袋瓜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题目能被她做得这么复杂,为什么她昨天还在计划要个孩子,今天却突发奇想地要跟自己分手。
他走到她面前,摸了摸她的头和脸:“乖,不闹了。”
赖宝婺狠狠闭了下眼,让那些几欲盈眶的泪倒流回心底,她稳住自己发颤的声音,尽量平静道:“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我们不合适。”
他眼神认真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没有怎么回事,就是累了。高斯,分手吧。”
分手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一蹴而就,不是说她提了分手就能痛痛快快地分掉。
等真正撕破脸皮,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后。
赖宝婺在提完分手的第二天就搬回了自己研究生宿舍,只带了两身换洗衣服。高斯跟公司请了两天假,在宿舍楼下面给她打电话,让她下来当面好好沟通,没有谁提分手是她这样的,说走就走,说不见就不见,有任何问题都可以说出来,他又不是不改。赖宝婺消极应对的态度让高斯头疼欲裂,束手无策。一直觉得她性格算是女生当中比较好的,没想到分起手来比任何女生都要不留情面。
高斯的车在楼下抛了三个小时,电话打得快没脾气,她才姗姗地从研究生楼里出来。
他站在车边,周身气场深沉,眼看着她走到自己面前,他深深吐出口气,扣住她手腕,想把她往车里塞。赖宝婺一动不动,硬把手从他那里挣了回来,异常执拗地站在原地:“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要我说什么,我他妈被你甩了我都不知道为什么,”高斯腮帮紧绷如铁,盯着她一副恕不沟通的倔强表情,气得肺都疼了,“说说看,发生什么事了,我哪里又招你了,非要跟我闹分手。”
赖宝婺看着身边空地,语气平静:“没什么,就是不想跟你过了。”
高斯提了提唇角,腮帮动了一下,笑容压抑:“不想跟我过了你想跟谁过?”
赖宝婺眼中泛起了一点湿意。她抬起头,下午晴好光线映亮她脸上表情,她的眼睛很大很亮,眼皮褶得特别清晰,睫毛根根翘起,哪怕说了多绝情多无理取闹的话,她的长相事先给她贴上了免罪的标签。
高斯的心一下子就软了,最嫩最软那处被她看人的眼神轻轻蛰了一下,他软下态度,叹气:“我最近是有点忙,不是说好了等这阵忙出了就多花时间陪你的吗。”
“我喜欢上别人了。”赖宝婺的语气平铺直叙。
高斯的手定在要去摸她脸的半空中,而后轻轻落在她肩膀。他顺势抬起她的下巴,手指的骨节冰冰凉凉,擦过她的下颌线条,他凝眸看她:“别开这种玩笑。”
赖宝婺摇头:“我没有。”
高斯淡笑:“说这种话还不是开玩笑?”他拉过她的手,放在掌心捏了捏,她的手心微湿,软软凉凉的,“你跟我实话实说,到底怎么了,现在我还没弄明白。”
赖宝婺抬起眼,眼白清澈而瞳孔黑亮,不掺一点杂质,就连说起没良心的话都是这么理直气壮。
“我说我不想过苦日子了,行吗,我不想再窝在那八十平米的小房子里了,可以吗,高斯,我想要的很多东西你都给不了我,我以为我能忍,但是我忍够了,如果有人可以给我想要的一切,我为什么还要留在你的身边?”
她说的这些,无论是真是假,都像一记响亮的巴掌打在这个年轻人的脸上。他的耳垂因为难堪迅速变红。
现实的差距让这个不到三十的男人不得不接受命运,他当然优秀,但是他也相信,这个世界有无数比他更杰出的同类。跟他们放在一起,骄傲如高斯也不能保证赖宝婺一定会选择自己。
可是命运给他的就这些,高斯挑了力所能及的最好的给她,他对她的爱护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到,在一起的这些年,她从来都没嫌弃过他给的太少或者不够好。所以高斯也不知道,原来这姑娘心里一直藏着这么多的怨,这么多的不满。
喉结极速滚动,冲突在心底的情绪激烈而矛盾,他沉声问:“你真这么想的?”
“我对你怎么样,你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吗?是,我现在条件是不怎么样,给不了你大别墅、给不了你豪车,但是我在努力,你也答应过我要给我一点时间。”
赖宝婺眼中起了雾,心疼地要命。可是话说到了这份上,再好的关系都已经裂开一道难以弥合的缝隙,再想改口和好,都不能够了。她已经没有往回走的余地。
她大睁着眼,眼底兀自红着,没良心的话一句接着一句,这个女孩好像天生就会这种本事,每一句话都像是开刃的刀子往他心里戳。戳得血肉模糊,她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有良心就一定要受这种苦吗?高斯,你总是觉得你对我很好,可是有人对我更好,跟他比起来你压根就算不了什么。”
这句话彻底伤到了高斯作为男人的自尊心。他盯着她,嘴角僵硬地往上提,笑容冷淡:“好,你有种,算我瞎了眼。”他压着火伸手拉开身边车门,头也不回地坐了进去。一声引擎轰鸣,女生站在路边,很快就淡成了后视镜中一个小黑点。
然而放完狠话没过两天,高斯就后悔了。
从她学校回来,他直接去了公司上班,接下来的几天他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中,寄希望于风起云涌的股市能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一周工作结束,周五他领到了食堂的宵夜。带着那盒芝士蛋糕,他漫无目的地在市中心游荡,开过一盏红绿灯,赖宝婺就读的那所大学遥遥在望。车在西门熟门熟路地做过登记,拐了两个弯,不知不觉就开到了她学校的宿舍楼下。
他打电话给赖宝婺,一直不通。
他改为打给她的舍友,就是当初那个怀孕来念研究生的姐姐,她很吃惊会接到他的电话,说自己早就不在宿舍住了了,帮不上他的忙。高斯作罢,枯等了半个多小时她始终不接,高斯只好把蛋糕交给宿管,托她代为转交。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只要夜宵中有供应芝士蛋糕,他就会在下班后弯来一趟她的学校,给她打一个电话,就一个,如果她还是不肯接,他就把蛋糕交给她们楼的宿管,托她交给赖宝婺。
高斯最后一次来这所大学是在六月一日,六月份的第一天,微博上所有人都在许愿,希望六月能对他们好一点。让高斯没想到的是,崭新的六月依然杀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依照惯例,他在宿舍楼下等了半个多小时,不见赖宝婺身影,坐回车里正要发动引擎,就见车前灯亮起的空地,一辆玛莎拉蒂从远处花坛那里弯进,车灯雪亮大闪,车身流畅时髦,是配置中的顶级款。
在小牛标志性的低轰声里,车身轻俏地停在路边,黄色的剪形车门以一个诡谲的角度开起,下来一个年轻女孩,踩着几厘米的高跟鞋,单手拎包,长发披肩,长裙拂过白皙的脚面。
“赖宝婺。”
她脚步微顿,回过头,顺势将一缕发丝拨到肩后。高斯从车里下来,站在开着的车门边,目光冷硬地看着她。玛莎拉蒂的车主跟着也从车里下来了解情况。
看清他的脸,高斯霎那间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心绪翻涌,到最后只是负气地冷笑了一声。
原来如此。
赖宝婺跟车主交代两句,他绅士地接过她手里的背包。高跟鞋跟轻扣着水泥地面,她腰杆笔挺地走到高斯面前,语气冷淡:“你怎么又来了?”
高斯被她刺痛过太多次,话中的嫌弃和反感早已让他麻木。夜风清凉,他无动于衷地低头看她,她脸上画了点妆,眼线把眼睛衬托得格外妩媚,双唇艳红,眼皮晶亮,她在他面前的大部分时间都不化妆,像个小姑娘,他很少有机会见识她这么女人味的一面,艳丽、性感,富有攻击性。
他弯了下唇,笑容讽刺:“你喜欢的人就是他?”
赖宝婺目光一瞬不瞬:“是。”
“可以啊,”高斯点着头,目光倨傲,语气中带着一股毫无风度的鄙夷,“我也是看不懂你了,你到底是喜欢邵天赐,还是说只要长得像他就行。”
那头,玛莎拉蒂拎着赖宝婺的包站在车旁,他当然听到了他们之间的对白,看向高斯的眼神分外警惕。
赖宝婺不悦:“跟你有关吗?”她转身要走,她的手腕从身后被他拽住,高出她皮肤几度的体温灼得她心底发颤,她愣了几秒,反应过来下意识要挣脱。男人不放,头顶传来的声音强自冷静,从世间有他开始最后一次的低声下气,“赖宝婺,我再问你一次,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惹上什么事了?”
“没有。”赖宝婺的目光锋利直白,连犹豫都无,脱口而出,“我就是单纯不想过苦日子了。”
高斯松开手,咬着牙点了点头,像是认可了这个说法:“行吧,将来你别后悔就行。”
他转身上车,车门在她面前狠狠甩上,刮起的风轻轻撩动她裙摆。一脚油门下去,车披着夜色迅速消失在马路尽头。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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