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灿烂, 却也只有一刻。
宫里的烟花已经停了,京城也恢复了短暂的宁静,绚烂过后, 是空落落的夜色, 大地一片苍茫,幽蓝深沉的夜里寒风渐止。
风虽然止住了,但冬日的夜依旧是冷得出奇。拢紧衣领, 众人回过神来,都有些意犹未尽。
谢夫人打发戚秋和谢殊去添衣,打算一会儿一起出府门。
谢夫人的院子离戚秋的院子不远, 山峨和翠珠又手脚麻利,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戚秋便回到了谢夫人的院子里。
正屋里头,谢夫人刚刚换好了衣裳。
王嬷嬷亲自奉上了两盏红枣茶,谢夫人拉着戚秋坐下, 沉思过后还是挥退了左右, 轻声问道:“秋儿, 你这几日怎么了?瞧着闷闷不乐的样子。”
戚家的事压在戚秋心头, 尤其是向谢殊说了之后, 不安焦躁的情绪更是无法退去, 戚秋就怕自己会弄巧成拙,自此一直提心吊胆。
将戚秋的鬓前的碎发别到耳后, 谢夫人询问说:“可是想家里了?”
谢夫人想着这还是戚秋头一次离开家过新年, 想家也无可厚非。
戚秋想不出更好的借口来掩饰自己这几日的闷闷不乐, 于是便点点头。
谢夫人道:“我给你家里人写了信, 等过了新年就快马加鞭地递回去, 你若是也有什么要捎带回去的, 便让下人送来, 一并带回家里去。”
戚秋应了一声好。
犹豫了一下,谢夫人还是说:“你初入京城时,你父母就曾写信拜托我替你相看人家,如今罢了,屋子里也没旁人,我便直说了。”
屋内寂静,蜡烛轻摇。
谢夫人轻声问:“你觉得韩家公子如何?你曾经不也说过,十分仰慕他。”
心一紧,戚秋倏地一愣。
抬起头来,还不等戚秋反应过来,只听外面突然传来了王嬷嬷的声音。
王嬷嬷刚从院子外面回来,手里还捧着果子,抬眼便看见负手站在屋檐下的谢殊。
谢殊又换回了玄袍,外头罩了一件紫色大氅,面朝着院子站在屋檐下,半个身子却都在淋雪,好在外面的雪下的不大。
王嬷嬷不禁问道:“公子,您怎么站在外头?夫人已经换好了衣裳,正和表小姐说话呢。”
谢殊这才蓦然回神一般,抬起眸子。
抿了抿唇,不等谢殊回话,正屋的门已经被打开,谢夫人领着戚秋出来了。
“又下雪了。”谢夫人朝院子里看了一眼,叹声道:“好在雪还不大,你们出去时记得捎上伞。”
谢殊走过来,扑面就是寒气,他低声应了一句好。
待到众人一道出府时,街上已经是熙熙攘攘。
夜幕已经垂下,街上却是华灯初起,张灯结彩,一片热闹景象,竟比白天还要繁华。
灯笼挂的密集,走两步头顶便有横着的一排,照的整条街明明亮亮,退去幽暗,丝毫没有夜晚该有的宁静和寂寥。
街上摩肩擦踵,常见行人结伴而行,街道两旁摆放着琳琅满目的饰品,花灯和等等甜食,舞龙舞狮随处可见,杂技喷火更是不绝于目。
戚秋和谢殊并肩走在街上,却是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戚秋不知在想什么,半天都没有回过来神,险些撞到舞狮的队伍里。
谢殊拉住了她,也不知在想什么,不等戚秋反应过来就松了手。
仿佛与热闹隔绝开来,两人一路沉默着穿过大街小巷,热闹人群。
满腹心事,两人不是没话说,而是不知如何开口。
不知走了多久,直到东大街的尽头,这阵无法言说的沉默才被打破了。
傅吉领着夫人正站在一家卖面具的摊贩前,两人正挑选着面具,回首间便看见了谢殊和戚秋。
放下面具,傅吉赶紧领着夫人走了过来,“谢大人,戚小姐。”
戚秋和谢殊停下脚步。
互相拜了年后,傅吉笑道:“这次大人休息了够久,过了年想必就要忙起来了。”
谢殊扯了扯嘴角。
傅吉问:“今年最后一日,谢大人可许了新年的愿望?”
傅吉的夫人一听此言就掩嘴笑了,“真是的,见人就问,不就是等着别人问回来你?”
谢殊挑了一下眉。
被自家夫人毫不留情的揭穿,傅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小声说:“我今年去了灵山寺上求到了惠安大师的灵签,说我新的一年有可能会升官发财,我便和夫人又去相国寺拜了拜,这刚从相国寺里出来。”
惠安大师是灵山寺的座元,常年云游海外,到处讲经,不怎么久留京城,但他的签是出了名的灵,年年都有去灵山寺打探惠安大师行踪的人。
谢殊淡笑一声,“那你今年可要抓住机会。”
傅吉嘿嘿一笑,赶紧拱手说:“属下一定勤奋办差,不负大人栽培之恩。”
傅吉这礼行得不伦不类,便是戚秋满腔心事也不由的笑了起来。
只是说归说,傅吉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愁眉苦脸道:“如今王家公子刚被封为镇抚使,想必属下这一签还真不一定灵。”
傅吉的夫人笑着接过来话,“就是因着这个,从灵山寺上下来就非要拉着我去相国寺,说什么两家都拜拜,总能感动一方神佛。”
几人都笑了起来,傅吉的脸都红了。
等傅吉和夫人走后,戚秋的如被千石压住的心里松了一些,想要跑去买了两根糖葫芦,和谢殊一人一个。
谢殊让戚秋站在原地等着,自己去了卖糖葫芦的摊贩上。
谢殊宽大的大氅被风微微扬起,头顶上烛火微微摇曳,映在他线条流畅,棱角分明的脸上,便只剩下淡淡光晕。
他生的桀骜冷硬,本是握刀的手此时偏偏拿着两根糖葫芦,站在华灯升起的人间烟火气下,显得极为不搭,又让人呼吸一滞。
从谢殊手里接过糖葫芦,戚秋却猛然想到了一件事。
方才傅吉说锦衣卫的镇抚使职位分东西,只有两位,现如今人员已经满了,他再无可升的余地。
可王严进京时锦衣卫的镇抚使也并没有空缺,既然如此,那如今王严被封为镇抚使,原先的另一位镇抚使去哪里了?
王严既然能直接被封为锦衣卫的镇抚使,就说明当时镇抚使一职定是有空缺,可最近京城里风平浪静并没有再生波澜,她也并没有听到过有什么大事发生。
到底是什么事能让一个从四品的官员无声无息的罢了官,还无人知晓?
是被贬了,还是
握紧手里的糖葫芦,戚秋越想越不对劲,她隐隐觉得此事跟王严进锦衣卫的事有关。
只是还未整理出思绪,她突然被拽了一下。
手里的糖葫芦倏然落地,戚秋猛地回过神,就见自己被谢殊拉到了一旁,她差点又走进了正在喷火的杂技团里。
谢殊缓缓地叹了一口气。
将自己手里的糖葫芦递给戚秋,谢殊无奈地说:“今日是大年三十,有什么事明日再想吧。”
以为戚秋还是惦记着戚家的事,谢殊不知该怎么劝,又不知该怎么让戚秋安心。
在事情尚未查清楚之前,再多安抚的话语好似都显得过于苍白,只有查清此案,戚秋才能放下心来。
戚秋手里被滴上了糖葫芦的融化开来的糖汁,谢殊将帕子放在戚秋手心,“擦一擦吧。”
夜色越发黑沉,明月不知踪影,星星也不知了去向,街上却是依旧热闹。
谢殊微微低着头,身后是色彩浓重的玲珑灯,线条流畅的下颚清晰,面上尽显无奈。
戚秋低下头,抿着唇默了一会,说道:“我手里还拿着糖葫芦。”
谢殊一愣,顿了顿,抬手去接戚秋手里的糖葫芦。
戚秋躲了一下,不给。
谢殊不解地皱眉,却听戚秋细声说:“表哥帮我擦吧。”
说着,戚秋又把手朝谢殊的方向伸了伸。
戚秋白皙的手沾染上了橙红的糖汁,粘粘的,不怎么好擦拭干净。
眼见谢殊拿着帕子愣了,戚秋便也沉默着不说话。
几个喘息过后,谢殊紧抿着唇,握着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戚秋手上的糖汁。
许是这糖葫芦裹得糖汁太厚,有些难擦,两人的手指也难免触碰,四周更是弥漫着淡淡甜腻的味道。
戚秋问:“表哥,擦完我的手后,你这个帕子会扔掉吗?”
谢殊一顿,“什么?”
戚秋垂着眸子,不轻不重地说:“以前我拉你的袖子,你虽然什么都不会说,但都会把那件衣裳扔掉再也不穿,现在呢?”
谢殊抿着唇,低声说:“那是那刚入京的时候。”
戚秋不罢休地问:“那现在呢?”
将戚秋已经擦干净的手放下,谢殊顿了一会,老实回答:“现在不会了。”
戚秋这才笑了。
咬了一口糖葫芦,戚秋和谢殊并肩继续朝前走去。
戚秋问:“表哥,王家公子被封为了锦衣卫的镇抚使,那原先那位镇抚使呢?是被顶替了下来吗?”
谢殊说:“他被撤职了。”
戚秋一顿,“因为什么?”
谢殊垂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过了半晌才道:“因为之前锦衣卫纵火一事。”
戚秋脚步一停,“纵火的锦衣卫是镇抚使?”
谢殊点点头。
戚秋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锦衣卫的镇抚使,朝廷的从四品官员竟是和贼人一伙的,难怪当时的陛下如此大怒。
知道再问便是为难谢殊了,戚秋闭了口,却是满心不解。
这幕后之人到底有何权利,能在朝堂之中安插了这么多官员。
戚秋不敢想象。
寒风徐徐,扬着细雪,一个劲儿的往人脖颈里钻。
远处阁楼上的四角铃铛不知响了多久,戚秋正在沉思时,谢殊突然开口问:“表妹,你要去北大街还是南大街?”
一片嘈杂声中,只听谢殊低声说:“韩言去了北大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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