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那里琢磨自己的事, 张辽和黄忠没察觉到,倒是聊得很开心了。
为了击破马铠兵,他们列出了不同的方案, 需要不同种类的装备更新换代, 比如说前排步兵有没有甲?皮甲不行, 得上铁甲,最好是武官用的那种;再比如说有没有可能整点便携式拒马出来?黄忠又说绳子能不能绊住马腿,张辽记下了这个提议,但没有完全认可, 他觉得绊马索需要步兵拿出极大精力来演练配合, 毕竟战马这东西虽然是畜生, 但它不是白痴,见到拒马它都知道努力起跳,难道见到绳索就不知道迈腿吗?
他们就这样絮絮叨叨地聊,直至聊到砍马腿的东西——这个被确定下来了。
他们需要一种能砍又能勾的长柄武器,黄忠铺开了质量不太行的纸,张辽在上面开始比比划划。
画了一张,感觉有这样那样的毛病, 不太行;
再画一张, 还是不太行。
等到第张第四张时,张辽还在那里埋头写写画画,黄忠已经整个心疼得说不出话来,悄悄地不知从什么地方摸来了一块木板子, “先在这上画吧,画完若是不可心,擦了就是,擦了就是。”
她回过神, “你们这是在画什么?”
“辞玉欲拒马铠军,”张辽拎着毛笔在那里冥思苦想,“我与汉升兄绘一张图出来,将军中长兵略改一改,到时交给青州……”
“哦,”她点点头,忽然一愣,“这东西要拿回青州去改?”
“许城铁官荒废,又无高明工官,恐怕制不出这许多兵刃,营中工匠不过随行修补辎车营寨,更无从借力,只有送回青州去才好。”
“那还画什么图样呢?”她立刻说道,“咱们把要求写上,送回青州去不就得了?”
张辽和黄忠一起愣愣地看着她,“没有图样,工官从何知晓尺寸样式?岂不是要他们……要他们胡乱地去画?”
“旁人的话,多半是闭门造车,”陆悬鱼很自信地说道,“咱们青州的铁官却是不同的。”
原因很简单,东汉十州中,只有她这半个青州里有一个诸葛亮!
陆悬鱼对诸葛亮的信心,就像并州骑兵对他们的将军一样坚定。
……当然,击破马铠军只靠一个诸葛亮是不行的,解决完了兵器的问题后,他们还有更麻烦的问题。
几个并州骑兵趴在墙上,探头探脑。
他们这位置选得好,两处宅邸中间的小巷是个死胡同,因此不知道哪一家主人不乐意闲杂人等钻巷子里,就在这里种了几棵树,寻常人不会往里钻,有心人正好借此藏身。
其实他们原本也不想爬墙的,只是县府的官吏给他们安排好住所,他们从县府里出来时,正见到司马懿进了小陆将军那处宅邸。
……其实也不是他们特别留心,只是门前那棵被雷劈死,但又不完全死,虽然通身焦黑,散发糊味,但还坚强地发新芽开新花的树很是显眼。
第一个人提及起来,第二个人就好奇了,第个人提议,第四个人特别有行动力。
他们趴在墙头上,看小陆将军所倚重的司马先生穿过正院,进了东偏房,过了一会儿,有人拿着钱袋子出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有人端了炭盆进来。
“白日头底下就烧炭,”并州兵嗤之以鼻,“浑然不像个勤俭持家的样子。”
再过了一会儿,有人拎着一只肥鸡回来了。
“这必是要讨好小陆将军,”他们窃窃私语,“不可不防啊。”
又过一会儿,有人端着烤鸡、面饼、以及肉汤进了司马先生的屋子。
几个并州兵也终于从墙头下来了。
他们现在确信,司马先生是真心实意躺平自己吃自己,断然没有向小陆将军示好的意图。
司马懿确实是没有花自己的钱,给主君买肥鸡的想法的。
主君给他发的禄米不算多,也是几百石的标准,他吃喝都要自掏腰包不说,陆廉还是个对生活质量很没要求的人,他花钱的地方就更多了……
比如说小院提供的朝食是热水加饼子,再来一碟咸菜,大家都这么吃,司马懿也就装模作样跟着吃一点。
吃了,但没吃饱,所以趁着白天主君出门,他把庶务处理过之后,还得再吃一顿点心才行。
比如今天有仆役送信回来,说张文远将军入城,又与小陆将军同去了蔡瑁的营地,司马懿就笃定了主君必定会在蔡瑁的营地里吃吃喝喝待到很晚再回来。
他就着这只烤鸡吃了一小碗饭,心情愉悦,又往“君幸饮”中倒了一点酒时,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这位行事颇为妥当,事事缜密周全的年轻谋士忽然在这个瞬间里有点慌。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他迅速冷静下来了。
将军又不会进他的屋子。
……脚步声突然就来到了他的门前。
就算要进,也要在门口等一等,又不会推门就进。
……推门就进了。
陆廉站在门口,冷风嗖嗖里往里钻,她也不知道关门,也不知道道歉,两只眼睛盯在他面前的烤鸡上,还咽了一口口水。
“你怎么这个时间吃饭?”她问,“早知道你在吃点心,我就等一会儿再寻你说话了。”
司马懿看起来有点慌慌张张的。
他迅速地将杯碟碗筷推到一边去,起身请她坐下。
“将军行事这样匆忙,必有急事寻在下?”
“嗯,嗯,”她应了一声,“那些冀州的琐事,你是从何知晓的?”
“……何事?”
“比如说许攸的事。”
司马懿思索了一下,“许家行事骄横,因而公文传至邺城时,全城士庶皆在,其中有几户与我家略有交情,自然写信至此。”
“所以你家是有冀州人脉的?”
她这样追问时,整个上半身前倾,离他的烤鸡极近,但她好像一点也没察觉到,还是很热忱地盯着他。
司马懿不自然地躲闪开她的目光,“父祖皆知我效力于将军帐下,偶有来信罢了,也不曾令我作复。”
“我有事需要仲达帮忙,”她立刻说道,“重要的事!”
司马懿愣愣地看着她,“将军有何吩咐?”
“高干营中有百骑兵,兵着铁甲,马披铁衣,所向披靡,无往不胜,”她目光炯炯地盯着他,“这事你知么?”
这位年轻文士点点头,“我自然知晓。”
“我想知道,这百马铠兵是单高干营中有呢,还是冀州军都有呢?”
打仗是很痛苦的一件事。
她需要训练出一支能击破马铠兵的军队,要让士兵在重骑兵面前悍不畏死,但这还只是个开始。
这支军队除了意志坚定之外,还需要战术训练与配合,还需要配套的铠甲与武器,这些她也必须准备好。
如果有可能,她还需要选择一个地形适合步兵作战的战场,最好能再提前挖沟,铺设陷阱。
这太理想了。
所有这些条件和准备,最后就绪的如果达到一半,她就会感激涕零。
但即使天时地利人和一切都在她这边,她还要确保一件事:
马铠兵会出来与她对阵吗?
重骑兵也是骑兵,她的士兵两条腿,人家四条腿不说,还有大量驽马用来减轻战马在行军过程中的负担。
所以挑选战场的主动权在对方,战或者不战的主动权还在对方!
甚至她很担心,如果整个北方四州都开足马力,会不会还有大量的马铠兵出现?
司马懿想了一会儿。
“将军所问,乃是机密事,在下无处知晓。”
她的脖子一点点缩回来了,看起来有些失望,但不算沮丧。
“不过将军所虑之事,在下略知一二。
“有邺城世家与父祖书信来往,曾提及北方民生之事。
“将军以为,河北百万士庶,而今生活如何?”
说实话,她有点想不出来,她觉得袁绍人设好像某位外号金闪闪的王者,刚愎自用什么的先不提,黄金律是攥得死死的,一切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用钱解决。
他们的浮桥,他们的营寨,他们的漫山遍野的甲兵,还有无穷无尽的民夫。
在“打仗就是在烧钱”这样的定律面前,袁绍几乎是立于不败之地的。
她最大的奢求就只有将他的主力歼灭,然后将袁绍赶回冀州——至于长驱直入摧枯拉朽几天内直接将旗子插在邺城城头上?不存在的!
在天下人心中,袁绍的实力就是这么可怕。
“邺城有识之士皆感忧虑,若今冬不能平定青徐,”司马懿平静地说道,“来年春时,北方必定饿殍遍野,皆时冀州军也将无以为继。”
陆悬鱼震惊了。
司马懿将那盘被他撕下一点的烤鸡向她的方向推了推。
这位明显没能在黄忠那里蹭到饭,因此饿着肚子出来的女将军下意识地伸手接过,然后掰掉了一只鸡腿,默默地啃了起来。
……亏他之前还给她讲分桃的典故,司马懿想,这有点不太吉利。
但那只鸡腿还没吃完,她已经从沉思中回过神了。
司马懿的话给她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不用多说,知道冀州也在勒紧裤腰带咬牙过苦日子,她对未来战争就有一个大致轮廓的勾勒了。
坏消息么……
她叹了一口气。
“咱们已经砍死了袁绍麾下一串儿名将,但还不够啊,彼军能设下这样的圈套,自然行事谨慎,不会轻易上咱们的当,唉,唉。”
司马懿也跟着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不知是哪位高明之士呢?”
“将来若有幸见到,”她认认真真地说,“必将他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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