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长江, 就在刘备的势力范围内了。
张郃最近不在江陵城,得到了这群俘虏后,他领着他们去寿春安置了, 并且写信请她一定要来看看。
没办法,广陵已经承担了太多,而淮南人口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
于是公款消费的使团也就稍微绕行了一下, 没有直接在江陵停船,而是沿江北上, 从洪泽进了淮水,最后在淮水南岸停船下马。
——她曾经来过这里, 但现在它已经变得很让她感到陌生了。
秋天的洪泽是很美的,但仍然比不过这个夏日。
有植物在水泽里疯狂生长,田里的禾苗也已经抽条长得很高,遮阴的大树郁郁葱葱, 里面总藏了一些有点青涩的果子,那吃起来应该是很解渴的, 但还比不过田里的瓜。
圆滚滚, 胖嘟嘟的, 绿油油的纹理一看就惹人疼爱, 也很惹各种小动物的觊觎。于是农人不得不搭起瓜棚,忍着夏日里渐渐变得酷烈的阳光。
她看了很眼馋, 下马走过去, 同农人说,要买几个瓜吃。
……农人没理她。
这次换诸葛亮走过去, 农人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开始比比划划。
“怎么回事?”她小声问,“这人是个聋哑人吗?”
诸葛亮思考了一下, 忽然讲了几句她听不懂的话。
片刻之后,他留下了几百大钱,侍从们人人抱回来一个瓜。
她眼巴巴地看着小先生,小先生眼神专注地盯着侍从切瓜,陆绩看不过去,走过来推推他。
“这不怪我,”诸葛亮笑道,“将军自己把这事忘了。”
“……什么事?”
“他们是鲜卑人啊。”
……她一个大惊失色!
接近寿春城时,张郃已经在城外等着了。
天气很热,但他还是一丝不苟地穿了一身铠甲,于是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觉得他的脸很憔悴,但当他看到她远远过来时,眼睛里立刻散发出了可怕的亮光!
“大将军!”
她张张嘴,“张将军!”
“大将军何以肃慎至此呢?唤在下儁乂便是!”张郃热情地嚷道,“闻听大将军将至,冀州军上下无不引领而望啊!”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张郃,总觉得什么地方有点不对。
她虽然是个很木讷的人,但其实周围人讨好她她是能感觉得到的。
世家手法比较圆滑,比较温文尔雅,里面带了许多浅尝辄止的试探:比如说先请你吃顿饭,看看表演,中途和你聊聊天,猜测你的喜好,揣度你的态度,你想不想要金帛?不想要?那名贵珍玩呢?孤本古书呢?这个漂亮的伎人你有没有多看一眼?那个给你斟酒的美童你有没有留意他的长相?还不行?那你是个武人,看看这套光耀如日的铠甲?这柄吹发即断的剑?这把削铁如泥的刀?还有这匹名马——嗨,江东没有名马,送不出这东西。
他们总是不断的恭维,不断的试探,以期望在不冒犯你的前提下同你交好。
于是尽管他们背后会批评她心如铁石,但她还是不得不说,世家的讨好除了让她偶尔有点受不住,尴尬地抠抠脚之外,不会给她沉下脸的机会,哪怕她开口回绝,他们也很能拿捏住分寸,辨别清楚她是客气还是真心——他们真的,太·圆·滑·了。
武夫的讨好就是另一种,手法笨拙且直接,夸就使劲夸,送东西就使劲送,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你真不要嘛?真的嘛?一个糙汉子虎目含泪地看着你:大将军!听说你可爱吃薯了!郭奉孝就是这么被你救回来的!这是俺家自己种的好薯!吃起来嘎嘎脆,嘎嘎甜!你真不要嘛!
于是她不管是收下还是回绝,都变得非常为难,当然太史慈总是有办法替她挡下的……他甚至还能找点什么借口,比如说你要是箭术比不过我,骑术比不过文远,那就别来叨扰将军了啊!这个薯可以收,但是那一小包金子不行!不行不行!你弟多可爱也不能送来给将军当亲卫!说不行就不行!
现在张郃就给她这种非常强烈的感觉,就是不知道他准备要给她点什么惊喜。
考虑到她和张郃的关系其实没有那么亲近,她的拒绝可能就会变得非常麻烦……太史慈又不在!
可能是她愁眉苦脸的样子有点明显,小先生不解地转头看了她一眼。
她搓搓脸,又有了一点点信心。
……虽然小先生在军营里待的时间门不太长,但他可是诸葛亮!这点事肯定有把握的吧?
城里有点脏。
她上次来寿春城时,这里有一种诡异的干净。
据说袁术会每日在寿春宫的高台上俯瞰全城,有穿戴不整齐,不体面的人,会被拖走;有哭泣吵嚷,或是醉醺醺的人,会被拖走;有饿殍趴在路上,不用说这东西断不能让仲家看见,所以也必须拖走拖走。
那些人不见了,躲在家里,直到黄昏后再悄悄出来,挣扎着不知道去哪里找一口饭,或是挨家挨户地游荡,顺着窗洞往里看,哪一个窗洞里的人不再出门了,他们就进去,欣喜而谨慎地将它抬走,换一顿饱饭吃。
街上没有人,自然也没有了脏东西,秋风起时,连落叶也没有。
树皮已经啃干净了,树也枯死了,哪里还有落叶呢?
整座城市都静悄悄得可怕——直到她用一群猪羊赶开了城门,那些还留着一口气的人重新从窗洞里探出头,眼睛里又有了光。
她走在街头,这样回忆的时候,突然一盆水就从天而降了!
队伍突然变得非常混乱。
有士兵在破口大骂,有女人在努力辩解,有老人在小心求饶,还有孩子大声哭叫。
她躲得快,衣袍上只被溅了一点,小心闻闻,皱起眉头。
“这是儁乂故意安排的吗?”
张郃摇头,“每日都是如此啊。”
寿春城里挤进了很多人。
有些是鲜卑人,有些是冀州人,有些是青州人,还有些是淮南本郡人。
他们来这座城里生活的理由五花八门,其中外地来的汉人大部分是投降或者遣散的小军官,手里有一点钱,但回乡有各种艰难险阻或是不便,寿春城这样高峻气派,他们自然就跑进来用很便宜的价格买了房子,定居于此。
鲜卑人的理由也差不多,会在城里定居的多半是鲜卑的小贵族,侥幸逃脱了被司马懿设计处决的命运,又拖家带口一起南下,看到这座城池这么好,留下来的心油然而生。
他们手里都有些资产,自然吸引了庐江和江东的商贾,以及豫州失地的农民往这里聚集,农人忙时在城外种地,闲时进城打短工,服务这些人,周围村庄渐渐又有了人声,寿春城也渐渐热闹起来了。
……但这里有个问题,是当时大脑cpu正在高速运转战争模块的刘备和陆廉没想过的。
这里的吏治几乎已经完全毁灭掉了,而想重建淮南汝南两郡的官僚系统是一个大工程。
但没有官员不代表就没有了管理,只不过管理的方式会相对野蛮一点,落后一点,而且不重要的地方也会疏忽一点。
就比如这条清理起来不是太勤快,两边的居民即使明知道有贵人要来,但给孩子洗完一次尿布之后就把这事儿忘了,于是端盆顺窗户泼出去的街道。
“……然后呢?”
张郃皱皱眉,“我是见不得这样的,将军且细想,宛城重城,有数万冀州降卒,我自广陵运粮,中途须得在此停留辗转,寿春若是无人治理,糟蹋了粮草,岂不误主公的大事吗?”
“儁乂接管了寿春城?”
张郃摸摸胡子,“主公有令,将江东俘虏迁至淮南,因此赶来此地。”
她和诸葛亮都饶有兴致地继续往下听。
“比如遇到这样的事,”他说道,“我都要敲他们五军棍。”
懂了,从宛城到广陵往返跑的张郃忍不了这个脏兮兮闹哄哄的寿春,开始了军事化管理。
“然后呢?”
那个妇人被拖出来了,叽叽呱呱地嚷着什么,张郃也不听,旁边有小兵拎着棍子,按住了她就要敲。
五棍说轻不轻说重不重的,但看那孩子明显也不到周岁,这妇人经不经得起就很难说,她很想阻止时,又有人跑过来了。
这是个小吏打扮的人,衣服和寿春城一样不太干净,上面沾染了一些没洗干净的墨迹,身上还有一股文吏们挤在一起案牍劳形特有的汗臭味。
但他很郑重地冲张郃行了个礼,“将军,城中诸事,自有令长裁决。”
“这妇人自二楼泼污水,污了贵人的衣服,”张郃身边有副将开口,“将军按军法行事,打她五军棍,已是极宽仁了!”
“按城中法度,她临街倾倒污物,当罚她一日劳役,脏了路人的衣衫,每人再加十文洗衣钱。”小吏说。
“荒唐!你可看清楚了,这是天子亲封的乐陵侯!平原公的大将军!”
“没事,没事,”她尴尬地摆摆手,“其实我自己也能洗……”
小吏很是吃惊地看看她,又低着头想了一会儿。
“郡守同小人们说过,就是平原公来了,也要依从法度行事!”
张郃不说话了,转过脸来,两只眼睛盯着他看,她终于意识到张郃给她请来大概是为的什么了。
她侧着身,小声问了一句诸葛亮:“现今淮南郡守是谁?”
“北海管宁管幼安,”诸葛亮笑眯眯地,“是一位品行声望堪与将军相提并论的高士呢。”
一个地区出现了军事和行政两个最高长官,听谁的?
……于是她全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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