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时代进步, 地府也在与时俱进,阴差穿西装打领带,卞城王也不能免俗, 脱去了一身累赘长袍,打扮得利落清隽, 和容寂记忆中的模样大相径庭。
“兵主”二字, 让两个阴差有些困惑, 旋即大惊失色, 难不成,是禁书《兵主本纪》的那位“兵主”?
卞城王听见声音还以为是在做梦, 直到亲眼见到人, 才确定原来那位仙界战神是真的回来了——
两人有些旧交情,称不上是惺惺相惜,但仙界最鼎盛的那些年, 谁人不知兵主大名?
旧事过去太久, 久到卞城王都快忘了,可见到他那一刻,全都记了起来,兵主回来了, 这是不是说明…仙界要政变了?
他不记得兵主是个好脾气的人, 虽为人大度,可抽仙骨这么大的仇, 不可能忘。
尤其是, 他转头看向兵主身侧,一眼看穿内里魂魄,这是佛子的转世,星宿天佛陀交代过要关照的那位。
卞城王连忙请二人随自己下楼, 每个城市中都有地府办事处,小到县城乡镇,大到首府,站在酒店门廊下看着有好几层,但上面是给这些忙碌的阴差休憩之处,真正的运转中心还在地下。连接着所有的地上办事处。
进门向下,乃是阴宅。
瞧着是电梯,但并非倚靠电力维持,而是繁琐古老的阵法,一层一层往下,两扇门打开那一瞬间,像铡刀分开,周围那越发森冷的鬼气,让古遥有些排斥。容寂抬手环住他的肩膀,从他身侧范围内,升腾起一股让鬼魂都能感受到温度的生气,却夹杂着叫鬼神都敬而远之的压迫感。
出去后,便是卞城王自己的宫殿,虽他与时俱进,但自己宅子住着舒服,也一直未曾变幻,只添置了一些现代活人用的物品。人间有这样多便利之物,阴间也与时俱进,并不一味的墨守成规。
虽是阴曹地府,可卞城王住的地方却是鸟语花香,殿外有个偌大的园子,古遥一看种了这样多繁茂的花草树木,对卞城王印象一下就好了起来。
“佛子请坐。”他先请古遥入座,打开电视,递给他遥控器,请他观看,见他好奇地摆弄起来,一个按钮一个按钮的试探,活像个小孩,卞城王便侧头问容寂:“不知兵主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卞城王和正阳子可有联系?”
“正阳子?这位上仙,可从没来过我冥界,不过兵主找人,我打个电话问问便是。稍等。”
在别人家中古遥相当有礼貌,没有动桌上的零食和茶,只是摆弄着卞城王给他的“玩具”,看着这个叫电视的东西上跳出来的画面,不一会儿就看入迷了,声音又低又兴奋地对容寂道:“师哥,这边世界的东西还有点好玩。”
“你喜欢那个?”
“喜欢。”
容寂自以为那是什么法器,类似于放大版的洞天银镜,便温声道:“我出钱让正阳子再给你炼制一个更大的带回去便是。”
“好!”
不多时,卞城王回来:“联系上正阳子了,我已与他说明情况,过会儿他就来了。我带你们去客房,”
容寂正襟危坐地颔首:“多谢。”
“不知兵主这些年,去了哪里?”卞城王坐在另一张沙发上,目光流转在他的脸庞上,虽是那么长的时光不见,可兵主过去的模样他还记得,虽容颜一模一样,可气质却有所不同。现在的兵主,不似神仙,更像他接触过的那些活人了。
容寂说自己一直在人界:“另一个人界。”
“哦…难怪,”卞城王笑道,“难怪这些年没见过你,只见过佛子。”
“见过?”容寂抬眼看着他。
旁边正在看电视新闻资讯的古遥,当即有些不安了起来。
容寂敏锐地察觉到,又听卞城王说:“是啊,佛子来我们这儿转世那么多次,我也见过他几面的,还从崔珏那里听过几次,不过啊,我想佛子肯定记不得我了。”
古遥没吱声。
他并未告诉容寂自己转世过许多次,只说是佛陀放他过来了,让他托生成了一只狐狸。
现在卞城王突然说到在地府见过佛子,一下就让容寂怀疑起来:“佛子怎会来冥界转世?”
“自然是佛陀的吩咐了,哎,不敢不从,不敢不从呐。”
容寂看向默不作声,埋头躲着自己眼神的小道侣。
显然是真有这么一回事。
他脸色沉了下来。
卞城王本只想说点趣事,一看他表情立刻大感不妙,连忙解释:“都是佛陀的命令,哎,我们也不好做啊。”
“他转世了多少回,有记录吗?”
“佛子不属于轮回的一环,诸佛和仙不同,那是和神一个境界的。”神佛都没有轮回。卞城王道:“他不属于生死簿,生死簿自然没有记载,不过,佛子走的是畜生道,约莫……轮回了上千次。”
每一生都很短暂,没有什么跌宕起伏,只是动物平凡的一生。
就连古遥自己,都记不得太多,因喝了忘川水,也没有悲喜。从出生到死亡,都极其平淡,等不到他要等的人。
卞城王感觉到气氛的古怪,磅礴压力当头袭来,他连忙借口公务繁忙:“兵主,佛子,你们就在此处休息片刻,我想正阳子应该很快就会来,我已吩咐下去叫使者前去接他了。”
容寂道谢,卞城王化作一团黑烟消失,溜得很快。
他人一走,容寂便转向古遥,目光垂下:“小花。”
“哎……”古遥每回犯错,就变成了一只小鸵鸟,喜欢埋着脑袋假装听不懂。
“为何……”容寂伸手,手心贴着他的脸颊,“你看我。”
古遥闭了下眼,又睁开,清澈见底一如既往。
“为何瞒着我?”
“因为…我也记不得了。”古遥想起来后,那些转世的记忆在他脑海之中占据的部分并不多,兴许是因为没有什么难忘的事,也是因喝过忘川河水,饶是风雨飘摇,他也差不多都忘了。古遥不想说,便没有说。
他也不晓得还能回来,怕只怕师哥去佛界找星宿天佛陀的麻烦,若是再次触怒诸佛,兴许又是恶战一场。
“师哥,”古遥抓住他的手指,认真地解释,“我虽转世入过畜生道,可我真的没有受什么苦难,我每一世都过得很开心,无忧无虑,人类没有伤害过我。”
“你当我看不出你说谎?”容寂凝住他的双目,心底抽得难受,手掌搭在他的发顶,难言道,“小花…若是当初,我果断一些……”一提到当年,便是心中悔恨,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容寂不愿追溯过往种种,种了因必有果,这是他与佛子的因果。再造因,就会有新的果,绵绵不休。
“罢了。”容寂只想生生世世都对他好,再不让他蒙受任何苦难。若有神佛阻拦,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其实,人生来便是要受苦的,这是佛陀说的,”古遥笑着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掌心,
嘴角的笑涡绽开,“何况,我也不觉得苦,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以后,对吧?”
容寂注视他许久,半晌,落下一个“嗯”来,唇角勾起:“还有以后,还很长。”
从各地的地府办事处,都可直达卞城王的宫殿,因此,不多时,正阳子就来了。
他脚步匆匆,穿了简约的长衫,一见容寂,怔愕到说不出话:“兵主?”
收到卞城王的消息,他还以为传错消息了,他和毕元宾那家伙也不熟悉,怎么突然找人给自己传话了?
还说是兵主请见。
正阳子连忙赶过来,出门太着急,鞋也穿反了:“真是你啊,兵主,哎,老夫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你都消失快……快……一万年了。”
“正阳子。”容寂朝他拱手,“阔别多年,别来无恙?”
“老夫好得很,好得很啊,”他怅惘道,“兵主可安好?”
“本尊很好。”
虽兵主是个被抽了仙骨的叛逃神仙,记载他功名赫赫的《兵主本纪》这本书,也一度成了禁书,可现下见了,竟连一道捉他回去的念头也没有。
捉他回去有何意义?
兵主又不是真的犯了不得饶恕的罪。
就算是真的犯了,他正阳子也懒得蹚浑水。
二人寒暄几句,正阳子望向古遥:“这是佛子吧?”
古遥向他行礼:“见过上仙。”
“什么上仙不上仙的,我都不管仙界事务多少年了……哎呀,卞城王这老鬼,宫殿弄得不错嘛。”他左右看了几眼。
古遥接道:“是啊,这些法宝可好玩。”
容寂:“正阳子可能炼制?”
“炼制?哈哈哈,兵主啊,你们是闭关了多少年啊,这些东西,”正阳子指着卞城王宫殿内一切现代产物,“这些是科技,和神仙的法宝,是不同的东西。”
容寂蹙眉:“凡人研究出来的?没有灵石与灵气,如何研究?”
“你我都是凡人飞升,兵主还不知道人类的智慧吗,人是万物之灵,世上的灵气蒸发了,便想出各种奇特的点子,来让自己过得更舒服。一万年都过去了,老夫重重重孙都有了!这点变化算什么?”
正阳子听他简单描述两个人界的不同之处,在情理之中。
两个人界发展并不相同,其起因便是一个灵气充沛,一个灵气式微。在灵气充沛的人界中,修行为上,而在末法时代,读书至上,修行才是邪门歪道。
“老夫没想到,世上还有这样多的修行之人,这些人……都是兵主你舍命救下的啊!按老夫以为,剥夺你的仙骨就是一件错事,哎……”他连声叹息,惋惜不已。
“没什么好惋惜的,”容寂平静地说,“正阳子,我与他不愿再成仙,没了仙骨,反而自由自在。”
“也是,不受束缚,没有规矩,甚好。”
“此次前来,请你相见,是有一事相求。”
正阳子:“请说。”
容寂翻手,现出造化塔来。
“咦?”正阳子稀奇道,“这玩意,你们还留着?”
“留着的,造化塔流落虚空中,机缘巧合下,我们重逢了,她也有了器灵。”
“有了器灵?”这些仙器都有智慧,但拥有器灵却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正阳子惊异地接过造化塔仔细勘察,容寂说发生了一些事,器灵沉睡不醒,需要他帮忙修复一下。
“好说,这不是什么难事。老夫回家一趟,不如……你们跟我一起?”正阳子道,“卞城王这里虽然搞得不错,可死气弥漫,不见天日,只有月光,还是老夫的豪宅舒服。”
原来,正阳子多年前就辞去了在仙界的职务,在人间养老,在西湖边上布置了洞府,偶有人划船经过,也看不见。
这种普通的障眼法,存在人界各处,隐姓埋名的神仙妖魔,都过着这样的生活。
正阳子独自居住,早年与妻子和离了,儿孙们各有各的事做,他是个孤寡老人,平日无事可做,要么看些书打发时间,要么出门看望自己的儿孙,又孤零零地回来,偌大的宅子里,只养了几个傀儡道童,帮他炼器、干家务活。
古遥和师哥在这里住了几日,一日梦中,古遥睡在湖畔,忽然看见湖面上的莲花开了。
他是莲中诞生,与莲有缘,看见莲开花,坐船靠近,蓦地,这盛放的莲花金光大甚,在眼前变成了佛祖的莲花座!
与他等身的佛陀坐在莲花座上,睁眼看着古遥。
古遥坐在船上,同他对视,愣了一会儿,恭敬地跪拜,整片湖面像结冰了一样岿然不动,古遥感觉到一股温暖的力量将他托起:“孩子,起来吧。”
他顺势仰头望着佛陀,心中什么也没有,没有恨,没有悲喜,也没有激动,只是平常的再次见到了佛陀。
他不再是佛子,但佛陀依旧是西天圣佛。
他再次拜谢:“谢谢您的成全。”
佛陀一言未发,只是手指一竖,一朵莲花浮空,飘向古遥。
“这是……”他伸手接住,不解其意。
佛说:“是你的佛莲。”
“我的?”古遥低头,果真感觉到了同根同源的气息,应当是他诞生的佛莲,他抬头还要再问,佛祖就不在眼前了。
“师哥,我刚刚……”古遥于梦中霎时惊醒,看见湖中倒影,水波潋滟,荷花还没开呢,这才意识到是做了梦——
身侧的容寂看向他,目光凝固在他的眉心。
古遥的眉心,有一朵绯红的莲花印记,他脸一沉,这标记是怎么出现的?
“佛陀来过?”他竟一丝一毫都没有感觉到。
“我梦见他了。”古遥点头,顺着他抚触自己眉心的手指,抬手摸了摸:“有点烫,是什么?”
“莲花,这朵莲花……”
古遥怔然:“不是做梦,他真的将佛莲给我了,啊,我头发还在吗?”他赶紧摸了摸,舒出一口气,“还好还好,头发还在的。”
容寂蹙眉,神识探入这印记,浩瀚的佛光霎时将他吞没。
这佛莲印记表示,古遥虽是妖身,却也是佛身,但并非真正的佛。也可以说是,有了佛的战力与防御,却不受佛界诸多法则戒律束缚。
这亦是说明,小花拥有了不死不灭之身。
就连古遥自己,也明白了其中含义:“佛陀是原谅了我,不,不对,他未曾憎恨过我,违反戒律,便理应受罚。”
这是他受的转世之苦换来的印记。
这道佛莲印记,滚烫地烧了一会儿,又渐渐隐没入皮肤,和他脸颊两侧的妖纹一样。
正阳子带着修复好的造化塔出来时,佛莲印记已经消失了。
“我在塔中找到了两样东西。”从正阳子手心里,现出一颗红狐狸珠,与一柄断剑,乃是不故剑的另一半剑尖——
“这是你们的?”
“狐狸珠!”古遥伸手接过,喜不胜收,“这是我的。”
这是他在造化塔中修炼得来的狐狸珠,原以为消失了,没想到就在塔中存放着。
容寂执起另一半的断剑,并不明白这是怎么来的,是如何又在造化塔之中的?他记得,这柄剑当年在须弥山,被佛陀劈开成了两半,不知坠入何处。
“造化塔我已经修好了。”正阳子笑眯眯地托着塔,“物归原主,我家儿孙都不玩这个咯。”
塔尖飘着一个若隐若现的器灵,问容寂:“容不故,我的肉身呢,我的肉身呢!”
容寂便从储物袋中,掏出之前为古遥准备,后古遥不愿换身体,所以由聂一长老照着赵乏塔的画像,更改了面容与性别的肉身:“这是给你的。”
“哇,”她先是欣喜,又是愤怒,鼻孔出气:“怎么又是三只眼,容不故,我不要三只眼,难看!”
“是聂一长老为你捏的,不好看?”
她不同意,缠着让正阳子为她改一改,正阳子拗不过,出手为他更改了面容,又附加了一些好的材料进去,造化塔刚钻进新肉身,在穿衣镜前站定,绕了几圈,高兴得在房里飘来飘去。
正阳子朗笑道::“老夫家里好久没有来这么多人了。”
他也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古遥抬头看着他,邀请道:“上仙,其实…你可以来我们宗门作客的,我招待你吃好吃的如何?”
“多谢佛子美意,”正阳子一下心动,“事不宜迟,不如,我现在就去?”
离开之时,古遥从这边带了不少东西走,他没钱花,这边的人类不用灵石,钱的正阳子给的,古遥只能回赠一些小礼物:“这桃树结的桃子好吃,我自己栽的,还有空空果,我同门的师弟培育的果子,这是我酿的果酒,上仙尝一尝……”
众人坐在飞行法器之上,正要遁入虚空之门时,眼前忽然出现凌空一人——
正阳子先出声:“帝君?”
很快,古遥也将眼前人认了出来。立刻浑身戒备,手心现出一把乐游剑来。
“兵主别来无恙。”
在古遥近日见到的神仙里,帝君是唯一一个,还恪守旧习的神仙,穿戴着华贵的衣袍,没有盔甲,也没带武器。
容寂敛眉,飞身立在法器之前,冷漠地看着他。
“本座……不是为了恩怨而来。”帝君伸手丢出一物给他,“兵主若想回仙界,随时可以回来。”
容寂接过他丢过来的盒子,打开一看,原是自己被抽出的仙骨,如一段黑色的玉髓,冰凉的颜色没有一丝光彩。
“帝君误会了,仙骨既然已经没了,我也不愿再成仙。”
“不愿成仙?”帝君哈哈笑了两声,“可没了仙骨,你怎么成神?”
“本尊并不想成神。”
“这怎么可能?”
“并无虚言。”容寂依旧平静地望着他,手上也没有任何武器,气息静谧如水。
帝君望着他,脸上笑容渐渐消失,因为他看出来了,兵主并不是说说而已,他是真的不愿成仙成神。
可对方身上给他带来的那股犹如上神般森然的震骇是怎么回事?
明明不是神仙,抽了仙骨的兵主,不再有战神之威,却有一种不亚于过去的气息。
难道他身上已经有了神格?
不,这断然不可能……一个连仙骨都没有的凡人,怎能成神!
容寂衣角翻飞,面容凝固:“帝君还有事吗?”
他摇了下头。
“没事就闪开,今日我不杀你。”
“笑话,你一个凡人,如何杀得了本座……”话音刚落,一柄黑剑直直地刺在他的喉咙前,凝住。
“我虽为凡人,亦能屠神。”容寂声音很沉,望向帝君的眼底死寂一片,饱含不屑,“帝君让路吧。”
说完,他坐回了飞行法器之上,四“人”与法器一同消失在虚空之门,留下帝君原地凌空惨然地笑了三声,忽然悲哀地捂住了脸。
兵主被抽了仙骨,依然这样强横,他想要的东西,想要的神格,在对方眼里一文也不值。
是他输了,他输得很彻底。
-
虚空之中,漫长的时光过去,再次回到修界,钟灵城下了雪,是隆冬了。
皑皑白雪覆盖着城中屋顶瓦片,不远处的望霄宗,也被银雪裹满山脉。
正阳子是第一回来玩,作为东道主的剑尊与道侣二人,带他感受一种来自万年前的时代感,从落日驿站行至河谷瀑布。上界大大小小的驿站林立,河谷驿站,古遥也曾来过。
他要了三间上房,他和容寂住一间,正阳子自己住一间,赵师姐也住一间。随后坐在驿站大堂之中,翻开菜单。
桂花酿,炸米花,香煎鱼干,独门荷叶鸡……
上菜后,古遥尝了两口,忽然抬头道:“小哥,打听一下,你们这儿菜单,怎么和别处驿站不一样啊?”这份菜单以及菜式的口味,给古遥的熟悉感很强。
小二恭敬回答:“这是我们河谷驿站主厨的独门菜式,和别的驿站自然是不同。”
古遥沉吟片刻,问道:“我能见见你们主厨吗?”
小二答:“客官稍等。”
容寂转头问他:“主厨怎么了?”
“这位厨师,可能是我一位故人。”
说是故人,应当只是一面之缘。
待那主厨拿着炒勺出来,古遥看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恍然惊觉——原来已是百年过去了。
百年前,他刚从造化塔中出来,狐狸与沈不容的一生结束,古遥仓惶逃到这家驿站,与店小二有过一面之缘。
那时店小二说报他的名字,在旅行商人那里买地图可以打折,却没能兑现,后来这店小二见他难缠,就送他一份独门菜谱当做赔礼。
古遥记得那时他告诉自己:“说出来客官不要笑话,以后啊,我要成为厨师。”
结果现在他真成了河谷驿站的主厨。
上界之中的凡人,在灵气滋养下,能活得长久一些,约莫有一百三四的寿元。
眼前这位掌勺的主厨,就是百年前,他在此处见过的年轻小二。
那老主厨望着古遥,似乎有些不解:“客官……可是我做的菜有什么问题?”
“不是。”古遥摇摇头,“你做的菜很好吃。”
他并未说自己百年前来过,见过他一面,只是夸道:“真的很好吃。”
“多谢客官,哈哈。”这老头子显然是让他说得高兴了,脸上拧满了褶子,告谢后转身,要走到厨房时,忽然回过头来:“啊……”
古遥手里拿着筷子看着他:“怎么?”
“啊…”老主厨不算大的眼睛望着他,其中含着缅邈岁月,“我想起来了,您是,您是那一位。”
古遥还以为他认出自己是剑尊道侣了。
老主厨却忽然道:“一百年前,你来河谷驿站吃饭是不是,小兄弟?”对方诚然是仙人,可在他眼中,就是那个小兄弟。
“…不错。”古遥忍不住失笑,“只有一面之缘罢了,没想到您还记得。”
“我当然记得,你的脸啊,都未曾变过……我说过,你若再来光顾,我要送一份烧鸡给你是不是?”
古遥慢慢点头:“是有这么回事。”
“那你等等。”老主厨进了驿站后厨,不多时,店小二端上来一份热气腾腾的烧鸡:“客官请慢用。”
黄灿灿的油光覆盖其上,是厨师最高的敬意。
一壶酒倒在四杯酒盏中,四个“仙、佛、人、器灵”举杯相碰。
桂花酿,一盏清秋,温热的酒液一盏盏地入喉,古遥头晕眼花,红彤彤一张脸,眉心佛莲印记乍现。
回到驿站房间中,古遥推开窗户,和师哥安静地挨在一起,并肩望着窗下月色笼罩的上界。
河倾月落,白雪茫茫,平静而没有纷争。
两盏缱绻的河灯顺着结冰的长河,互相推搡着飘向远方。
天还未亮,烧灯续昼。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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