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庆源城短暂安宁。
蠢蠢欲动的恭王军在夜间终于安分，不再喊打喊杀，将庆源军将士的精神绷于一线。
甚至过早地熄了火光，全军合眠。
有将士开玩笑说，以恭王军酣睡如猪的形貌，他们派队突袭，一定能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但盛泽川却满面严肃，提醒他们不可掉以轻心。
种种异样，已经越来越趋近于他幼年所见的怪谈。
只是前去书阁翻查的小兵迟迟没有消息传来，以至于他始终不能得出定论，召集部将商议办法。
那则怪谈，太过荒诞可怖。
贸然在军中传播，只会引来恐慌。
在他忧心难眠之际，又收到了孟禾音的信件。
“明日我将投放大批物资。
放心，虽然我重伤难愈。
但我结识另外一位仙家，以等价交换托他施法。
勿要替我担心。”
或许是连日以来精神太过紧张。
又或许是他对仙家的炽烈情意已经不可阻挡。
眼中看着那“勿要替我担心”六字。
盛泽川竟平白冒出一缕感动。
总觉得往时出离尘世的仙家，似乎为他当了回凡人。
字里行间都有了些许烟火气。
就像妻子回复丈夫的家书一般。
让人心生慰藉。
他舒了口气，所有的紧绷都在这一刹那被抚平舒展。
将信件压在胸口躺于榻上。
盛泽川正要合眼，外边突然脚步急急。
“将军！不好了！
城中……突然冒出一名褐巫！”
此时，庆源城东南角。
两名巡夜的小兵如临大敌，死死盯着地上趴着的黑袍人。
这处地界原本不在巡夜范围内，荒废的柴房完全将黑袍人的身形挡住。
但将军忌讳恭王军的异常之举，不光下令夜巡，还命令他们务必要巡查仔细。
再加上神仙赐下的手电筒和头灯助阵。
即便柴房的木板将黑袍人挡了个严实。
小兵们还是从缝隙间窥见了异常，特地跑过来察看。
但，刚过来就发现了不对劲。
在黑袍人的周围，寸草不生。
枯败的荒草都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黄黑色。
小兵们立即敲响警钟！连忙上报！
只留了两人在此看守，谨防褐巫做出不利于庆源城的举动。
面对褐巫，两名小兵本该是恐惧的。
但他们手上拿着的，可是仙物！
多少壮了几分胆气。
没有在人来之前就软倒在地，丢了庆源军的脸面。
等到盛泽川带人过来时。
两名小兵还能尽责上报。
“启禀将军！这褐巫始终趴倒在地，呼吸浅薄。
瞧着竟似命悬一线……”
盛泽川犒赏完小兵，眯了眯眼。
他记得，古籍上记载，褐巫血液带有剧毒。
寻常时期尚可主动收敛毒性，可一旦受伤，十丈之内生机俱灭，需特殊解药才可接近。
此时便也没有冒然上前，只立在远处思考对策。
褐巫身上衣袍尽湿，又受了重伤，想来是随着庆源河河道流泻入城。
河流湍急，从山上流泻而下，两旁怪石丛生，高低落差巨大。
便是会水的老手都不一定能保全性命。
褐巫会流落进城，应当并非军机计策。
只是不知，入城的褐巫是否只她一个？其他褐巫又去了哪里？
想到这里，盛泽川下令小兵紧急搜寻城内！不能让任何一名褐巫藏匿身形！
“至于这名褐巫……”盛泽川顿了一下，犯了难。
褐巫浑身皆毒，便是要将人处死也需处死者服食解药。
难不成他们只能干站在这等着褐巫自然咽气，再一把火烧个干净，防止毒性蔓延？
可万一褐巫没有咽气，反而醒来了呢？
到时候又该如何应对？
盛泽川越想越觉得脑仁疼。
还不等他做出决策，远处一队小兵急急步来，领头人竟然是端和王！
盛泽川又惊又喜，连忙上前。
“父王！你何时醒来的？怎么不躺在床上养伤？府中竟也不见有人向我上报！”
端和王脸色还有些虚弱，声音却中气十足，根本不像身上还缠着伤药的病患。
“刚醒便听闻城中发现褐巫，顾不上养伤便过来了。
我料想你不知当年实情，难以处理，所以特地赶来告诉你当年真相。”
端和王说到这里，咳嗽几声，不顾盛泽川的劝阻毅然上前，揭开躺在地上的黑袍人兜帽。
兜帽掀开，露在众人眼前的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
一张小脸稚嫩惨白，左脸侧一道深褐刀疤如蜈蚣般盘踞其上，连带着半边脸几乎尽成褐色。
见小女孩皱眉梦呓，好似十分痛苦。
端和王叹息一声，将她的眉头抚平。
“你们只知道先帝因褐巫灭城愤而追杀，殊不知那灭城之祸根本不是褐巫所起。
当时一乡镇中突发疫病，传染极快，无药可解。
先帝收到消息后，为防止疫病传播封闭城门，派了数名御医前去诊治。
结果却连御医都染上此疾，了却残生。
先帝大骇，只得下令将城中百姓全部烧死，以防疫病传播。
因此举太过惨绝人寰，故秘而不宣，只对外称褐巫所为。
且为了让褐巫的存在更具真实性，甚至还命人造了一批褐巫……”
“……造？”盛泽川心底生凉。
“不错。”端和王站起身，悠悠长叹。
“这孩子应当就是受害者之一。
先帝命人抓捕流民，将刀口涂上烈性草药，再砍遍流民全身。
届时，所有的流民伤口中长出的新肉都会变成褐色，以此来向大众告知他们的身份。
真正的褐巫，根本不是这群苦命人。
他们知天命，善用毒，身上也不会有什么标志性的褐色……
先帝，只是想杀一批所谓的‘罪魁祸首’背锅而已。”
听到真相，所有将士都惊了。
以至于没人注意到，端和王方才接触小女孩的那只手上，已经慢慢染上黑色。
只是在黑色蔓延到端和王的手腕之前。
地上的小女孩一个喘息惊醒坐起，潜意识撤走了自己的毒素。
“水……好多水……
天水灭城……所有人都会死……”
一只手抚上她的头顶，她抬头，对上了一张跟族长爷爷一般慈祥的面容。
只是对方样貌更为年轻，眼中也不似族长爷爷那般满是凄苦与绝望。
弯起的眼角，好似能包容一切。
“孩子，你醒过来了？”端和王淡笑着，向她伸出手，“这里是庆源城，不会有人给你罗织罪名，也不会有人要你毙命。
你可以抛去过往……在这里重获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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