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玉燕慢腾腾站起身。
她走到了大伯的灵位前。
江云山已经七旬了。
他身材瘦削，头发花白，面色蜡黄，皮肤褶皱。
“大伯，侄女给您叩头了。”江玉燕说罢，就咚咚咚给江云山叩了九个响头。
然后，她站起身，道：“好了。我给大伯上香。”
说罢，她就点了香烛。
“你给你大伯磕了九个头，这份情谊，江家不能忘。”江云德对江玉燕道，“玉燕，这些年辛苦你了，你的好，江家人都知道。你的委屈，我们都记在心上。”
江玉燕淡淡一笑。
看上去温婉柔顺，可是谁又知道这丫头内心的恨呢？
她对江家人是恨极了的。
她对江家最好的印象，就是父亲，以及祖母。
祖母偏袒大哥，对她不闻不问，导致了她和大哥水火不融。她父亲又不争气，连累了大房。
江家唯一值得她尊重的，只有祖母。
她给江氏的先祖磕头，不是感激，不是悲哀，而是痛恨。她痛恨江氏。
江家，不仅仅毁掉了江氏，也毁掉了她江玉燕。
她江玉燕是个孤女。
江家的男丁全部入赘，江家的财产也全部被充公。
她的存在，只是个笑话。
江家人的眼睛里，根本瞧不见她这个女儿。
她恨他们！
江家人，没一个好东西。
她恨死了这个江氏一族，恨透了他们所有人。
“你是江家的女儿，将来也要继承江氏家业。你是江家唯一的血脉。”江云德对江玉燕道，“江家不缺吃喝，将来江氏也不会断绝。”
他希望江玉燕能够接受。
江玉燕却摇摇头：“大伯，我不要江氏家产。”
“为何？”江云德愕然，“江家家业，是你的。你若是不要，江家还有谁肯要？”
江玉燕冷冷道：“我嫁妆足够养活自己，还要这些钱干嘛呢？”
众人哗然。
江云德急道：“玉燕，你不是一直嚷嚷着，你不能坐吃山空吗？你不要钱，怎么养活自己，你怎么嫁人生子啊？”
江玉燕沉默不言。
她垂眸不语。
屋子里静寂了半晌。
良久，她才抬起头，对江云德道：“大伯，我想休夫，你同意吗？”
“啥？”
“休夫。”江玉燕道，“我已经二十岁了，再拖下去，就要老姑娘了。”
这是个很正常的理由。
但凡女人二十五六就要开始议亲，三十多岁就要成亲。
江玉燕二十岁，正是风韵最佳的时候。
江家人都知道，她是江玉燕。
这个时候，提出休夫，不是胡搅蛮缠吗？
众人都愣住。
江云德也呆怔了片刻。
江玉燕这个理由，似乎找得合情合理。
“你疯了吧，你！”江云德厉声骂她。
江玉燕却平静看向了江老爷：“爹，您也觉得我是疯了吗？”
“你这孩子......”江老爷欲言又止。
江玉燕打断了他：“爹，既然您不认我这个孙女，我便是休夫了，您也不在乎吧？”
江老爷顿时哑口无言。
众目睽睽之下，他若是说不在乎，岂不是寒了江玉燕的心。
他不能说。
说了就等于承认，他嫌弃江玉燕，巴不得赶紧把江玉燕送走。
“你是江氏女儿，哪有休夫的道理。”江老爷不悦道，“玉燕，咱们不提这个。”
“是啊，姐姐。你怎么能这样做呢？”
“姐姐，咱们家里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外姓人，你不能插手江家的事。”
两个妹妹帮腔，都是指桑骂槐。
“行了，你们俩闭嘴。”江云德吼道。
然后，他转移话题，对江玉燕道，“江家的财产，你都拿走。你大嫂临终遗嘱里面，写明了你大哥留给你的家产都给你。你现在不要，将来还不知要落在哪个狼心狗肺的人手中。”
江玉燕依旧沉默。
“大伯，我不想做江氏的女儿。”江玉燕突然道。
她的眼底闪过几分凌厉的光芒。
大堂内一阵鸦雀无声。
片刻之后，江玉燕缓缓说：“我是个孤儿。当初，是我爹娘收留了我。他们待我极好，把我当亲生闺女般疼爱。我爹爹死得早，那年冬天，雪地里下得格外的大，大户人家怕丢了性命，把下人们全部驱散。
他们把我带回了家，说要抚育我长大。我爹娘去世的时候，告诉我：如果有一天我遇到难处，尽管来寻江家，江家永远会庇护你，江氏宗祠的门也会永远给你敞开。
从此之后，我就在江氏生活，江家的人待我极好。我不愿意回江州，一方面是因为我大伯，另一方面是江氏家大业大，我担心我进去之后，万劫不复。
我想留在京城，安稳度日。江家的家财，是我们的家业，和我无缘。如果我大哥不娶妻，我也许会接掌家业，照顾江氏的族人。可是，我大哥娶了媳妇，我就没必要接手了。
所以，我不要江家家业，我也不会要我大哥的聘礼。我大嫂虽然不是我嫡母，却比嫡母待我还要慈祥。
我不能背叛我大嫂。我不能让她伤心。大伯，请原谅我任性。”
江云德瞪圆了眼睛。
他完全没料到，江玉燕居然说出这种话。
江氏一族，江玉燕不接掌家业，也不愿意要她大哥的聘礼，那是要把江家的家业全部捐出去，免得落入旁人手中。
“玉燕！”江老爷气得哆嗦起来。
这是江云德没想到的。
江云德怒斥道：“江玉燕，你真是个混账玩意！这些年，你大嫂白养你，供你念书，你就是这么报答她的吗？”
江玉燕淡漠瞥了眼江云德：“大伯，我不记得了。你也不用提醒我。”
她转身，往门口走去，离开了厅堂。
“你这个孽障！”江云德气得发抖。
“玉燕这丫头怎么变了这副模样？”二婶忍不住嘀咕，“我记忆中，她挺孝顺懂事的。”
“这是被逼急了。”三叔冷哼道，“她大哥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她的婚事也耽搁不得。她是个孝顺的孩子，不舍得让大嫂为难，索性就不嫁了。”
江老爷的脸色阴沉，铁青，没有说话。
他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这么多年，江玉燕从未忤逆过他。
他觉得江玉燕是他教导出来的，应该听他的。
哪怕江玉燕对他再失望、再怨恨，都是他教导有方。
哪知道，江玉燕居然反悔了。
而且，她还不肯要聘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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