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耳兔圆滚滚的脑袋动了动,爪子握住白如霜的大手,拍了三下。白如霜突然睁开眼睛,睨了怀中的垂耳兔一眼,紧接着告诉玉倾颜,“还有三个时辰才能停。”
“三个时辰——”
玉倾颜尖叫,她彻底崩溃了。
绿君柳温和地安抚她,“倾颜,无聊就睡会儿。一路上赶路辛苦了。等雨停了,我叫你!”
唉……也只能如此了!
玉倾颜在绿君柳怀里翻了个身,寻了个舒舒服服的位置,窝在绿君柳温暖的胸膛之中,聆听胸腔中那动人的心跳,安心地闭上眼睛。
凤喻离鄙了眼安睡在绿君柳怀中的玉倾颜,唇角嚼着言喻不明的弧度,“绿公子很宠玉丞相!”
绿君柳抬起眼皮子瞅了凤喻离一眼,不亢不卑回答,“她值得我宠爱。”
“是吗?”凤喻离皮笑肉不笑,“我从来不知道,原来‘碧玉灵箫’有断袖之譬。”
绿君柳从鼻孔里哼气,不屑回答:“那是你孤陋寡闻罢了!”
“是吗?”凤喻离笑笑,也不反驳。心底的怀疑却是已经生了根,发了芽!
绿君柳和玉倾颜状甚亲密,甜蜜有如爱侣,绝对不是普通的关系可以解释!而江湖中大名鼎鼎的“碧玉灵箫”竟然有断袖之譬?!那可真是闻所未闻!
这倒有意思得紧!
暴雨初歇,五人重新踏上征程。
林深茂密,骑马不便,于是五人落马而行,各自牵着自己的马匹,往树林深处走去。一场暴雨,满地泥泞,泥浆溅湿了衣衫,沾污了鞋子。
白如霜拧眉看着雪白衣摆点点污黑泥泞,眉头拧成疙瘩。酷爱干净素有洁譬的他受不了这样的坑脏,即使一点点污垢,那对于他来说也等同噩梦,绝对无法忍受。
绿君柳小心翼翼避开水坑,牵马紧随玉倾颜其后。看见玉倾颜不时这里蹦蹦,那里跳跳,一会儿摘花,一会儿拔草的孩子气举动,心中爱怜,如玉瞳眸之中溢满浓浓的宠溺。
裴叶凯和凤喻离并肩而行。裴叶凯不时关心地询问凤喻离的身体状况,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凤喻离唇角始终是那抹漫不经心的弧度,看着玉倾颜蹦蹦跳跳的身影,眸底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君柳呀,咱们快到胡洲了吧。”
走在最前面的玉倾颜突然回头,问身后的绿君柳。
绿君柳四下看了看。林荫浓密,实在辨不清方向。他估算着他们一路行程,回答,“出了这片树林,再过百里便是。”
“太好了!总算可以找个地方洗澡换衣服!”
拎起衣摆,看见被溅黑的泥泞,玉倾颜皱巴皱巴鼻子,嫌恶地说,“好脏!真想快点洗个澡!”
“嗯!”白如霜生平第一次赞同玉倾颜的意见。这脏兮兮的实在难受,他也想快点洗澡换去这身衣衫。
忽然,前方密林深处传来婴儿啼哭,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咦?有哭声!”
玉倾颜眨巴眨巴眼睛,新奇地说。
“听声音,似乎是未满周岁的婴儿。”
白如霜说。
“这林深树密的,因何有未满周岁的婴儿?”
玉倾颜纳闷。
裴叶凯说:“走!咱们去前面看看!”
五人寻声而往,转过几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穿过重重灌木,最后在一块稍微空旷的草地上看到了他们此生都不会忘却的人生中最惨不忍睹的一幕……
这是本来只会在小说中出现的场景。
如今却清晰地展现在他们面前……
那是一种可怕的死亡……
一种灵魂永久的消亡……
瘦骨粼徇衣衫褴褛的父亲双膝跪于草地之中,目光呆滞地掐住刚刚出生的儿子的脖子,手指用力,力道一点一点地加重,无视儿子响亮的啼哭,无视儿子激烈的挣扎,用力……一直用力……直到儿子不再挣扎……
母亲站在父亲身旁,无视这惨绝人伦的一幕,合掌祈祷,口中念念有词……
“你们在做什么!”
玉倾颜惊呼,不敢相信竟然有如此狠心虐杀自己儿子的亲生父母,忍不住冲上前阻止,却被绿君柳从后拉住。
“小心脚下!”
玉倾颜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脚下及膝的草丛中竟然隐藏着一个又一个不知名的陷阱。
“不该来这里!这里到处是陷阱!”
凤喻离眉头紧拧。
“这些陷阱不像猎户所设。”
裴叶凯说。
父亲缓缓放下已经气绝身体渐冷的孩子,木讷地起身。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还那么小……他可是你的亲生儿子呀!”
虽然被绿君柳牢牢抓住无法冲上前,玉倾颜仍然无法接受这惨无人道的一幕,激动地尖声质问。
“他是我们唯一的儿子……我们不能够丢下他不管……”
沙哑着嗓音木讷地回答,父亲伸出双手抓住一根牢牢绑在树干上的绳套,“儿呀,不要害怕……爹娘马上就来陪你了……”
自杀!
他们的神经为之一颤。
“等等!你们——”
“你们……来自大富之家……”父亲缓缓地陈述一个致命的事实,“来自大富之家的人……根本不会懂得我们的痛苦……”
他的脚已经踩上树干下摆放的砖块,“柯捐杂税,天灾不断,家园尽毁,无米粮下肚……皇家……还要骄奢玩乐,大兴土木,建造宫殿……他们需要丰富的食物和充足的金银,所以找上了我们这些贱民……平时沉重的赋税已经让我们的生活够苦的了,衣不蔽体,三餐不饱……如今……天灾横行,连最后的生计也断了……活在这个世上,不过是受苦罢了……早死……早解脱……”
“你们可以反抗!你们可以上书朝庭!只要大家合力反抗就好了!你们为什么不告御状呢!为什么要选择走上绝路——全家自杀!”玉倾颜激动地问。
“抵抗……怎么抵抗……一个缴械令就收走了所有的刀刃,连可能成为武器的锄头、镐头都被没收了……这叫我们怎么耕田呢?告御状……自古以来官官相互,告御状不过死路一条……再说了……告御状……恐怕还没有见到皇上,就被底下的官员整死了……”
父亲无可奈何尽似绝望地冷笑,“这是大家讨论的结果。几位到此,想必也是上天的安排……在临死之前能够一吐心事,也好……请看看四周,我们是最后走的……”
闻言,五人惊诧环顾四周,只见尸繁如林,每一棵树杈上都吊着一个死人,衣不蔽体,瘦骨如材,有些甚至伤痕累累,露出白骨。放眼望去,方圆五里,无一处净土,原来郁郁葱葱的树林简直成了恐怖的尸体树林。
“请送我们最后一程吧……”
父亲将脖子套上绳套,踢开脚下砖石。
“不要——我们还有些食物——你们不要——”
玉倾颜捂脸,无法正视这惨绝人伦的一幕,痛苦地凄声尖叫。
绿君柳用力抱住玉倾颜颤抖如同受伤小猫的软弱身子,在她耳边冷静地声说:“倾颜,冷静点!现在分食物给他们,就救得了他们吗?今天,你喂养一只野猫还抱着它,可是明天,你又打算如何?”
“可是……不行啊!”泪水如断线珍珠,沾满芙颊,玉倾颜泣不成声地说,“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可以死啊……”
母亲紧随父亲的脚步,吊死在树上,与丈夫和儿子一同去了。
“倾颜……”
“放开我!”玉倾颜如同受伤小兽,拼命挣扎,声嘶力竭,“我要把他们放下来!放开我!快放开我!”
“这是他们对朝庭表示抗议的愤死,忘了吧……”
目光深沉如墨,其中又隐含几多悲痛与愤怒,绿君柳沉声说,“这种事情……凤玄殿八成不会有任何感觉!”
凤喻离闻言不禁多看了绿君柳几眼。
当凤喻离的目光重新落向那些吊在树上随风摇曳的尸体之时,狐狸眼瞳染上了浓重的怒火。凤喻离冷哼,“想救他们,除了从根本上推翻这个腐朽的朝庭,没有任何办法!”
“喻离!”裴叶凯骤然冷喝,暗示凤喻离讲话太放肆了。
“为什么……”玉倾颜伤心地抽泣,“这里有无尽的绿地……这里有潺潺的清溪……这方水土哺育了这方百姓……这些树木繁茂地生长在这里,并不是为了让他们上吊的啊……”
“这个世道——”
绿君柳捏紧拳头,胸中怒火烈烈燃烧。
凤玄殿,面对这样的人伦惨况,你还配做一个皇帝吗!
玉倾颜突然冲到凤喻离面前,紧紧揪住凤喻离的衣襟,美眸含泪,清澈有如一汪碧泉,闪烁着灼灼的光芒。
她揪住他的衣襟,厉声质问:“凤喻离,如果你做皇帝,面对这样的惨况,你会怎么做!”
凤喻离垂眸看向玉倾颜,那双清澈如水的瞳眸此刻正燃烧着愤怒的火苗,痛恨,伤心,绝望,种种负面情绪在她的瞳眸之中闪烁。
她曾经怀有一颗赤子之心,却被这样的人伦惨剧刺激得几乎丧失理智。她死死揪住凤喻离的衣襟,目光灼灼死死地盯视着凤喻离,她要凤喻离给她一个明确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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