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虽未喝酒，但气氛很是热闹，周教授和沈秋就嫁接和大棚技术聊得不亦乐乎，赵主任和大队长你来我往地说着田间地头的事。王俊本来还想撂脸子，嫌弃他们招待不周，但见无人搭理，最终也歇了心思，专心吃饭吃瓜吃草莓。
虽然面上一派嫌弃，但吃西瓜和草莓的速度一点不慢。
原本沈秋是打算过段时间写好论文后再给周教授寄过去的，但周教授是个急性子，说什么也不肯，非要在镇上招待所等沈秋写完论文后直接带走。
沈秋无法，只好专门抽出两天时间把论文赶出来，亲自把论文和茶叶送到周教授手中。
周教授爱不释手地把玩了会儿装茶叶的竹筒罐后，便静下心看沈秋的论文，越看越觉得自己挖到宝了，心里暗暗思忖，回去后一定要找个机会把人调到农科院或者与农科院下属单位。好苗子不应该被埋没在农村，这不仅是沈秋自己的损失，更是国家的损失。
王俊见周教授看完论文后一脸沉思，眼珠转了转，倒了一杯水放在教授面前的桌子上，试探道：
“教授，是不是那个女人写的论文有什么问题啊？”
周教授闻言眉头微蹙，语气也有些发沉，“小王啊，小沈同志有名字，不叫那个女人。”
王俊脸色讪讪，但也听出来论文没问题，因此虽然心有惴惴，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道：
“教授，那个女……女同志，她不想在论文上署名，但论文总得有个实际出处才算严谨，署个‘佚名’实在没有说服力，看到期刊的人会怀疑这篇论文的真实性。
依我看，她是运气好才成功的，所以不好意思署名，但您在这方面也倾注了不少的心血，如果以您的名义发表，必然会引发更大的社会反响和关注，对推广嫁接和大棚技术有利无害。
这样您既没有违背那位女同志的要求，还达到了利益最大化，是两全之策，您觉得呢？”
说话间，王俊一直小心翼翼地观察周教授的表情，见他面上平静无波，自以为猜对了周教授的心思，因此神色更加坦然，脸上的笑愈加张扬。
但等待许久，都没能从周教授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只见他一直沉默地盯着自己，眼里有他看不明白的复杂。
直到王俊脸上刻意维持的笑都有些僵硬了，神色也变得忐忑，才轻轻叹了口气，嗓音带着疲惫后的沙哑：
“你到底想说什么？”
提在嗓子眼的那口气终于如愿吐了出去，王俊脸上笑意放大，漆黑如墨的眸底充斥着即将得偿所愿的亢奋。由于太过激动，他的嗓音带着轻微的战栗，语气急促地道：
“……就是，可不可以把我的名字也挂靠在论文作者那一栏里？只需要备注我有参与就行，其他的我不在意的。”
说完后，他便屏气凝神地看向周教授，眼底满是期冀。
时间一点点过去，王俊脸上胸有成竹的笑越来越僵，最后变得略显慌张：
“教，教授，如果你不同意就当我没说过，我，我脑子有点糊涂了……”
纸张放回桌上的声音并不大，却让王俊一阵心惊肉跳，他心里暗恼自己太沉不住气，应该回京后从长计议的，怎么就没忍住说出来了呢。
周教授又叹了口气，良久后，才一字一顿地开口说道：
“回京以后，你不必再跟着我了，我会跟你大伯说清楚。”
此言对于王俊来讲不啻于被发配边疆，他脸上终于流露出真实的慌乱和无措，急得满脑门子都是汗。
他想过周教授有可能会生气，但大概率是先摆摆态度，等被自己三催四请后不情不愿地默认。
——这种事不就应该这么办吗？
虽然周教授固执之名传遍京城，但是人就会有软肋，他多年如一日地钻在农科院里做研究，不就是为了做出惊人的成绩来吗？
现在现成的菜摆在他面前，这迂腐书生竟然要推走？！不仅如此，他竟然还想把自己退货。
不，不行，这绝对不可以！他不能这么绝情！
一时间，王俊根本没有心神去想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只有一个念头：千万不能被周教授退回去。
平日眼高于顶的男人终于低下高傲的头颅，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咽了口根本不存在的口水，语带慌张和哀求：
“教，教授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就是一时鬼迷心窍，真的，以后我再也不这样了。以后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再也不动歪脑筋了。周教授，您别把我退回去，也别告诉我大伯，您知道我家的情况，如果您不要我了，我在家里就没有立足之地了教授。
……教授，求你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我真的以后什么都听你的，你让我往东，我不会往西。真的……”
周教授错开视线不再看他，只是又一次叹了口气，似是有些于心不忍，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但还是坚持道：
“你不适合走科研这条路，还是早早另谋出路的好。离了我这，你还是京大的学生，毕业后不论是服从国家分配也好，还是家里帮你安排也好，都会有一个比较好的出路，不要担心。”
王俊并没有被安慰到，反而心里更加慌乱，额角青筋暴起，眼眶染上一抹骇人的猩红，眼底尽是扭曲的狠意和不甘。
他的手指紧握成拳，不甘地微微战栗着。
他不信周教授不知道国家可能恢复高考的事情。
他本来就是家里的边缘人物，原本按照他的层级来说，是不可能知道这种机密的，但前段时间他回祖宅探病时，机缘巧合听到大伯和爷爷说起此事。虽然现在还未传出一点风声，但以他对大伯的了解，这件事估计八九不离十。
如果高考一旦恢复，他作为一个走后门拿了工农兵名额的大学生，还能落到什么好？学校前程未卜，家里毫无助力，他能怎么办？
思索再三，王俊使出浑身解数，对大伯百般讨好，才终于得到在课业间隙当周教授助理的工作。
刚开始他夹紧尾巴装乖了一段时间，后来发现周教授为人温和，甚至带些怯懦，才逐渐暴露了本性。
本以为论文署名的事十拿九稳，最多费些口舌，却没想到平日里对谁都笑脸相迎的周教授竟然要把自己退回去。
眼见说服无望，王俊气得脸都扭曲了，满肚子邪火无处发泄，只能在心里暗暗盘算，回京后要怎么在大伯面前讨好卖乖，让大伯再给自己找个合适的出路，同时心底暗暗给沈秋记了一笔。
沈秋根本不知道自己被人惦记上了，一路上哼着小曲径直往大队长家走去。前些天还愁用什么法子让大队长开介绍信去找二哥沈夏，如今不用愁了。
一想到这个，沈秋就忍不住偷着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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