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话宋岩实在说不下去。
其实一直给爷爷看病的大夫前段时间隐晦地对他说过，要他做好心理准备。这些年爷爷身体透支得厉害，估计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但爷爷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他真的没有办法想象，如果就连他也走了，自己要怎么办。
本来他打听到省医院有个很厉害的专家，治好了很多疑难杂症。手里的钱凑了凑，准备带爷爷去省医院碰碰运气，谁知就在出发前夕，爷爷病情突然恶化，到目前为止，已经昏迷了整整两天。省城去不了，只能寄希望在火车站能堵到那位专家，却没想到……
宋岩呼吸变得急促，身体也微微颤栗，语气带着强自压抑的惶恐和不安，喉头滚了滚，用尽力气才道：
“……麻烦让他少受点痛苦，拜托了。”
话一说完，便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身体顺着墙壁滑靠在院墙处，双手狠狠地插进头发里。
沈秋知道此刻再多的安慰都是苍白的，叹息一声，淡淡地道：“等我消息。”
说完后，便率先进了院子。
猛子欲言又止地看了眼宋岩，叹了口气，扭身追上沈秋：
“宋爷爷在这屋，屋里有点黑，你当心。”
房里有人听到动静，在沈秋进门的时候点亮了屋子里的煤油灯。屋子不大，看样子应该是堆放杂物的房间被临时拾掇出来的，空地上全是杂物，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点灯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见沈秋跟猛子进屋，好奇地盯着沈秋看。
不大的炕上躺着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头，脸颊凹陷得厉害，像是骨架上披了一层松松垮垮的人皮。若不是沈秋心理强大，突然在昏暗的房间看到这一幕，恐怕得吓得心脏病都犯了。
屋子里空气并不好闻，再加上猛子和陆霆华都进来了，更显逼仄。沈秋胃里愈加翻江倒海，微皱眉头，吩咐道：
“你们都出去吧，叫宋岩进来。猛子把窗户开条缝，屋里空气不流通，好人也受不了。”
“哎！”
猛子对沈秋唯命是从，话音一落，利索地把窗户压了条缝，又吆喝屋里的女孩往出走：
“婷婷妹子快出来，咱听沈姑娘的。”
名叫婷婷的姑娘欲言又止地看了眼沈秋，最后还是抿了抿唇，听话地出了屋子。陆霆华见状，深深看了沈秋一眼，温声道：
“我在门口等你，有事叫我。”
沈秋点点头，想了想又叫住他：“把行李给我，我在包里装了些常见药，可能用得上。”
宋岩进屋的时候，就看到沈秋敛眉把脉的一幕。
昏黄光线晕染下，沈秋精致的面容上是全然的专注和认真。原本沮丧惶恐的心底得到抚慰，升起一丝就连他当下都没有意识到的微末希冀。
“你爷爷是不是受过寒以后落下的病根啊？”
沈秋将老爷子的手臂温柔妥帖地塞回被子里，扭头望向宋岩。
宋岩点点头，“五年前我爷爷不小心掉进河里了，后来又耽误了些时间，回家后就开始发烧咳嗽，后来烧退下去了，但咳嗽一直不见好，这些年药一直没断过，但爷爷身体越来越差，最近又开始昏睡，到现在为止，都昏睡两天了。”
沈秋点点头，心里有底了。宋爷爷最初是受寒引起的肺炎，但因为没有得到妥善治疗，导致肺部炎症一直都在，再加上营养摄入不足，这些年下来身体越来越虚弱。
这段时间病情恶化，估计是又着凉了，再加上免疫力不高，导致肺部炎症加重，气管被痰堵塞，所以陷入了昏迷。
沉吟半晌后，沈秋抬头看他，缓缓开口：
“你爷爷的病能治，我这里恰好有对症的药。但是你也知道，这些药品本不该出现在我这里的，所以……”
宋岩睫毛颤了颤，胸口突然开始剧烈起伏，他似是有些没听清，倏地伸出手想抓沈秋的胳膊，又觉得有些不妥，本能地向后退了两步，双手搓着裤边，猩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沈秋，显得无助又滚烫：
“沈姑娘，你，你说的是真的？我爷爷的病你真能治？我没有听错吧？”
沈秋很能理解宋岩现在的心情，所以也没有不高兴，反而利落地点点头，声音中带着足以抚慰人心的镇定：
“可以治的，你没听错。”
“可以治就好，可以治就好，可以治就好……”
宋岩激动地双手插进头发里，身子支撑不住地跪卧在地，他不住地呢喃着，眼眶里强忍的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他的脸上、衣服上、地上。
这是他这五年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连日来的奔波和担惊受怕没有折弯他的脊梁，但当他听到爷爷有希望痊愈后，这个半大的孩子，神经终于松懈，哭的像个泪人。
不过须臾，他脸上的表情一滞，无措地抬头看向沈秋，眼里的忐忑一览无余：
“二十块钱够吗？如果不够的话，我跟猛子他们还能凑一些。如果还不够的话，我最近多接几个单，你放心，我一定尽快把钱凑够。就是，就是，你能不能先给我爷爷治病……”
最后一句说得愈加没有底气，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都不能算是熟人，只是认识而已，人家凭什么帮他？
想到这些，眼里的希冀像是泡沫一般，“啪”地碎了。
沈秋看了眼他脸上没来得及擦干的泪痕，以及眼底暗淡下去的光亮，无奈地服了扶额，这孩子压根就没明白自己的潜台词。
考虑到他现在的状况，也不指望隐晦的提醒他能听懂，因此只能打开天窗说亮话：
“钱不是问题，但你需要约束好自己和你身边的人，不能向任何人透露药是我给你的，药物用完后，包装需要销毁掉。这个，你能做到吗？”
峰回路转，宋岩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沈秋，等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后，神情严肃认真地保证道：
“你放心沈姑娘，我一定保守秘密，如果做不到，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沈秋叹了口气，“……也不用这么严肃，我只是不喜欢麻烦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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