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眼底划过一抹了然，果然，不消片刻，瞿蝶端着一碗散发着热气的汤药进屋。她手脚利落地将药碗放在炕沿上，作势要把沈夏扶起来靠在她身上喂药。
沈秋抬手拦了下，瞿蝶动作一滞，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瞬息后，瞿蝶表情恢复正常，往后退了两步，勉强扯着嘴角笑道：
“是，是我没分寸了。药熬好了，你，你给沈知青喂一下。有什么我能做的，你尽管说。”
说着，便退到墙根处站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到底年纪还小，眼底一闪而逝的受伤，还是被沈秋看到了。
她怔了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动作确实不太妥当，抿了抿唇，看向瞿父：
“瞿叔叔，我对象不太会做饭，您方便给他打个下手吗？”
瞿父愣了下，“叔叔”这个称谓，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自从进了牛棚，大家都叫他：“喂”、“牛棚那个”、“走资派”、“洋人的走狗”。
因此听到这句“瞿叔叔”，瞿父一时没反应过来。和瞿母对视了一眼，两人都知道沈秋这是有话要说的意思，因此应了一声后就出门去找陆霆华了。
见厚重的门帘再次落下，沈秋起身走到瞿蝶面前，握住她冰凉的小手。
瞿蝶浑身僵硬地被沈秋牵着走到炕沿边，听她温声对自己说：
“坐吧，我想跟你聊聊。”
由于沈秋温和的嗓音而逐渐放松的身体再次紧绷，她怯怯地抬头看了沈秋一眼，复又垂下眸子，浓密的睫毛由于强烈的不安颤了颤。
沈秋复又看向瞿母：
“阿姨您也坐。”
等两人都坐好后，沈秋敛眉沉吟片刻，组织了下语言后，抬眸看向瞿蝶。
“你也看到了，我算是半个医生，医术可能不算顶尖，但普通病症和外伤还算可以应付。所以接下来我问的问题，请你一定不要回避，直接告诉我答案。要知道有句话叫做‘讳疾忌医’，为了不给以后的自己埋下隐患，请你一定要勇敢一些，好吗？”
沈秋的手一直握着她的，她的手逐渐回温，不再冰凉。瞿蝶第一次没有回避沈秋的眼睛，沉默半晌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那天，马淼的东西弄进去了吗？白色的，粘稠的。”
听见马淼名字的一瞬间，瞿蝶忍不住瑟缩了下，她想抽回被握着的手，却又迟疑着。
与瞿母相似的咖色瞳孔倏地收缩，面色难堪地扭头撇向一边，牙齿用力地咬着下唇，由于失血的缘故，唇瓣泛着青白。
瞿母心里先是一惊，接着便是一沉。惊惧惶恐地望向女儿，唇瓣张张合合，最终强忍着没有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才响起低若蚊蝇的声响：
“嗯。”
瞿母眼眶瞬间红了，抬手捂住嘴，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
沈秋低低叹了一声，把口袋里的三盒东西放在两人中间，纤细修长的手指指着盒子一个一个地解释给她听：
“这个是避孕药，事情发生后72小时内都有用，服用时间越早效果越好。这个是维生素E，可以减弱避孕药的副作用，最好连续服用半个月以上。这个……”
手指停在最后一个包装盒上，沈秋语气微微顿了下，继续语气如常地道：
“……这个，是验孕棒，如果你的例假没有正常来，就按照说明书测一下。如果……如果是两道杠，记得第一时间联系我。”
瞿蝶眼睛发直地看着炕沿上的三个盒子，瘦弱的脸颊上一片灰白，竟是连坐都坐不住了，身子软得缓缓滑坐在地上。
“……我，竟然会怀那个畜生的孩子吗？”
她绝望地看向把她揽在怀里的母亲，语气涩然惊慌，瘦削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栗，豆大的冷汗从额角滑落，滴在她的前襟上。
瞿母瘦弱的胳膊紧紧地搂着她，手掌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不会的，你不要多想。沈姑娘是帮你做预防，很大可能这种情况不会发生的。如果发生了也没关系，爸爸妈妈会陪着你的，我们会一直陪着你的。”
沈秋呼出一口浊气，也跟着蹲了下去，“你妈妈说得对，这是个小概率事件，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预防它的发生。如果最终它还是发生了，你也不用害怕，我会帮你。”
涣散的瞳孔重新聚焦，瞿蝶看到沈秋认真严肃的看着她，处于崩溃边缘的情绪像是被一张网兜住了。
她抬眸看向炕沿上的药盒，像是濒死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扑过去拿在手里粗暴地拆开，两粒白色的颗粒躺在手心里，她有些无措地看向沈秋，眼里满是彷徨和求助。
沈秋几乎一眼就看懂了她的意思，“两粒都吃，吃完后记得吃维生素E。”
话音未落，瞿蝶已经混囵地将两粒药片倒入嘴中吞下。直到这时，她的脸上才露出了一丝笑意。
“谢谢你。”
瞿蝶真诚地向沈秋道谢，谢谢她救了沈夏，也谢谢她救了自己。
沈秋摇摇头，再次看向她，神色更加严肃认真。
“一位很牛的哲学家曾说过，请你务必一而再，再而三，三而不竭，千次万次，毫不犹豫地救自己于人间水火。
我们如今弱小，不代表以后一辈子都弱小，只要心存希望，没有什么槛是过不去的。
瞿蝶，你很好，这件事不是你的错，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惩罚和看轻自己。你这么年轻，人生才刚刚开始，以后将会有无限的可能，所以不要轻易否定自己。好吗？”
瞿蝶两眼含泪，脸上的表情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水汽氤氲中，她看不清沈秋的表情，却把她说的这段话记了一辈子。
经此一生，她永远不会忘记，在她最无助，最绝望，甚至自我厌弃的时候，是她像一束光一样照亮她，温暖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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