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整理了王同志的遗物，发现有几封信，其中两封是给您二位的。”
男人身姿挺拔，穿着军绿色警服，警帽上的警徽闪着银色的冷芒。见两人接了信，男人站直身体，朝他们敬了军礼，然后道：
“谢谢您二位在王同志卧底期间提供的帮助，我代表丽云市缉毒总队对您二位表示感谢。另外，”
男人似乎斟酌了下，犹豫片刻，才继续道：
“原本这些话不该我说，但，看在你们是王同志朋友的份儿上，以及在此次破获巨大跨国贩毒案件中的起到重要作用，我就多句嘴。
涉及对外贸易，上面如今态度还不明朗，最近一年多你们也赚了不少，见好就收吧。”
话落，便朝两人颔首后提步离开了。
雷斯猛怔怔地看着手里的信件，薄薄一片纸，似有千斤重，压得他整个手臂连同身体都微微打着颤，耳朵似有一瞬间的失聪，大脑里充斥着金属般的杂音。
“谢谢李队提醒，您慢走。”
吊眼怔了一瞬，但很快反应过来，嘴角机械地牵起一抹笑，客套地将人送走。
待他回来时，却见雷斯猛还是怔在原地，嘴唇一张一合，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似乎有什么话卡在嗓子眼儿里，上不去，下不来。
“她怎么会死呢？不应该啊，她为什么会死，她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
吊眼头一次见他这样，似乎一直以来支撑他的信念倏地坍塌殆尽，巨大的碎石将他包裹着，拖拽着扯向深渊。
他看着眼前的男人，清晰地感受着对方身上散发着浓烈的悲伤和哀恸。他想开口安慰，却觉得对此时的他来说，一切浮于表面的安慰都没有任何意义。
况且——
他伸手捂住心脏的位置，心脏仿佛被谁扎了一根针，疼得他心里一抽，眼眶随之一阵发热，他忙低下头，接着，两滴热泪啪嗒一声砸在了手里的信封上。
他没有回答雷斯猛的问题，只是颓然找了个位置坐下，拆了信封，拿出里面薄薄的一张纸。
“小圆子：
——是这三个字吧？没想到你长得凶神恶煞，乳名却这么可爱。
认识时日不短了，却从来没有机会跟你好好聊聊天，只能用这种方式跟你说几句。
谢谢你对我的帮助，此情无以为报，只能祝你所求皆如愿，所行化坦途，多喜乐，长安宁，岁无忧。
我只是个过客，不值得你有过多关注和情感寄托。所以，忘了我，好好生活。
王萌萌绝笔。”
“原来……她都知道……”
酸呛像胸腔里沉眠的蝶潮，一瞬间轰然涌出来，四处冲撞煽动着脆弱的防线。
“原来，她真的都知道。”
他慢吞吞地蜷缩着身子，双手撑着脑袋，想哭却觉得掉不下眼泪，胸腔憋胀得厉害，耳朵里嗡嗡地像是有无数个人在打架。
让他胸口发疼，呼吸困难。
“原来，她真的知道。”
许久，他再次将目光落在信上，似乎透过信纸，看到了第一次见她时的模样。
一双眼睛水灵灵的，像是会说话一样，头巾往下落了些，露出坨红的双颊。
画面一转，当初水灵的眼睛勾人似的闪着光，像一朵浓色玫瑰，眼波流转间尽是妖娆的风情。
接着，小巷内被人围追堵截的女人将自己裹得严实，唯有一双眼睛乌黑明润，一如当初。
*
雷斯猛失魂落魄地蹲在地上，双手颤抖地抽出信封内的纸张，想要打开，却又不敢，反复好久，才终于下定决心。
“雷年：
好久不见。
从沈秋那里得到你还活着的消息，我很高兴。
当初我们都太过弱小，在遇到危机时，下意识选择自保和逃避，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我为当初对你的怨怼道歉。对不起，我不应该强求你像个勇士一样把我护在身后。
——毕竟，作为当事人的我，当初强压之下，也不敢提起丝毫反抗的心思。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么简单一个道理，我却直到你生死不明后才逐渐明白。
所以不用觉得愧疚，更不用以此为耻，不要让这件事成为你人生的枷锁，雷年就是雷年，不应该成为雷斯猛，也不应该把自己圈禁在不是自己的错误里。
之前我去S市看过你，那位叫念念的姑娘很好，和你很配，祝你幸福。
王萌萌”
手上的信纸飘然落地，雷斯猛脸上表情似哭似笑，他有种虚脱般的乏力感，眼睛空洞地盯着虚无，心里想着的，却是自己当初选择来丽云的原因。
自从离开马家屯，他刻意避免自己想起那里的一切。他像一个无能的懦夫，逃避自己的失败，以及那双经常出现在自己梦境中的，悲伤，哀怨，心如死灰的眼睛。
那里发生的一切，像一个流脓的毒疮，他用尽全力裹了一层又一层顽固的外壳，以为这样就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经年过后，他却发现，原来的毒疮早已浸透一层又一层顽固的外壳，成为一个体型巨大的毒瘤，一呼一吸都能让他痛不欲生。
他觉得自己是个罪人，享受到的每一分欢愉都是对她的不公。
潜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求生欲，让他思索再三，最终决定前去滇省。
他要看看她，看她过得好不好。
他要将自己亲手裹上的外壳一层一层扒掉，露出流脓的毒疮，即使蚀骨剜心，也定要把毒疮拔除干净。
如今，毒疮已破，也确如当初预料的那样蚀骨剜心，但他却后悔了。
聪明如她，不可能不知道他再次主动出现在她生活里的原因，但她却如他当初期待的那样，放他灵魂自由。
“对不起……”
他终于承受不住，双手抓着头发，痛苦地闭上眼，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嘶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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