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制内做官,和社会上做人,有时候就是一模一样。
不追求利益、不谋求进步的人往往就没太多人际关系,就像魏长民这样的官员,更没有什么通天背景了,只是踏实应付工作已经算是难得。
正如在县局担任副局长这些年,哪怕一直被原局长姜宏达打压,如果不是叶炳文的重生,将赵家连根拔起,魏长民就还会隐忍下去。
或许一辈子就这样了,也或许等待下一个叶炳文这种人出现后,魏长民便会借着这种机会,从而跃升。
这种官员,是体制内绝大部分的现象,趋利避害。
说他们是好官,似乎也谈不上,既没有多大担当也没有多大理想。
可如果说他们是贪官脏官,更不算了,他们既没有迫害老百姓,也没有残害过任何人。
他们只是正常的人性罢了!
因此。
听完魏长民的一番劝阻,叶炳文没有生气,反而拿了根烟点燃,悠悠抽了两口。
就这样,隔着淡淡烟雾,俩人对视了片刻,魏长民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随后笑了。
“你小子,不喜欢听这些,对吧?”
“魏局。”
叶炳文弹了弹烟灰,沉声道:“杏林乡煤矿的案子,到现在并没有结束,对吧?”
魏长民有些诧异的怔了下,无奈一笑:“对。”
“所以,这个案子,是市局那边不准备查下去了?”
叶炳文渐渐反应过来后,心头不由自主的一颤。
上辈子,就知道杏林乡煤矿是赵家人控制着,所辐射的产业链,以及所形成的利益网,叶炳文这个做狗的级别,根本不可能知道全貌。
因此,他是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山村黑煤矿,居然让市纪委和市公安局都打了退堂鼓。
如果不是翻开孙千一案,完全没料到整个利益链条会那么庞大。
“炳文!”
话说到了这份上,魏长民往前挪了挪板凳道:“这起案件的水,要比你我想象的都要深。”
“我了解你的性格和想法,所以……在调查组退出时并没有告诉你,就是怕你多想。”
“现在你也看到了。”
说着,魏长民两根手指敲了敲面前孙千被杀一案的卷宗:“赵春红跟市里很多势力都有勾结,可到现在纪委那边对他的审查,基本上都结束了。”
“就连涉嫌杀人的事情,几乎都已经定了罪,死刑跑不了。”
“可哪怕这样,赵春红还是没吐出来他背后的利益关系,你觉得……这说明了什么?”
“另外,你刚才也说到市局唐局长的提前内退,是不是有问题?很明显这是肯定的。”
“可这恰恰证明了一件事,就算德高望重的老局长唐云强,也没办法彻查这件案子,人家给他办了个风光退休,就是希望这件事情到此为止。”
“如果你还要深挖……”
魏长民说到这儿稍稍停顿,紧盯着叶炳文深吸了口气,语气放缓,郑重道:“炳文,可真就是要把命给交代进去了。”
叶炳文不说话了。
他不但没有怕,反而有些兴奋。
魏长民这么一说,他脑海中似乎就已经有了答案。
一直以来,叶炳文脑海中始终有个人,不愿意去触碰,因为他觉得自己级别还不够,能量还不够,根本到不了跟这人叫板的地步。
此人便是自己重生前,威胁自己的省会建阳市市长朱庆幸,现在正担任隔壁曹州县县委书记。
正常来讲,他现在的权力能量不比赵春红大多少。
可是这个人上面的关系却很恐怖。
上辈子,叶炳文是1999年底调离龙海县,到隔壁曹州县担任公安局副局长的,当时的朱庆幸,背靠江宁市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卢生林实现一步步跃升。
后来,卢生林更是一路升迁,直至江北省省长的位置退休,权力何其庞大。
叶炳文一开始并没有将赵春红,跟卢生林联系到一块,因为前世的记忆中,也没有两人直接关联的存在。
然而。
现在魏长民的一再提醒,连市纪委和市局都忌惮的级别,至少也是市委常委的地步,更何况,朱庆幸能依靠卢生林爬升,谁又能保证卢生林上面没有人呢?
沿着这条思路进行推理,市委常委需要依靠的关系,必然是要到省里的。
这样一想,叶炳文不免也就能理解了魏长民为什么会害怕?
实在是对方力量太大,根本不是他们县公安局能撼动的。
打掉一个赵春红,连带着一个市政府秘书长郑明旭,对下面老百姓,以及官面上有了起码交代,也就适可而止了。
“魏局!”
沉思了良久,叶炳文将烟头摁灭,冲着魏长民笑了:“我知道是谁了。”
“?”
这话给魏长民吓一跳,他是真没想到叶炳文会是这样的脑回路。
“行了!今天就到这儿,您先忙,我得开始干活了。”
说着。
叶炳文一脸轻松笑意地站起身,一边整理着案件卷宗,一边笑吟吟地道:“您刚才说,赵春红连被判死刑都不怕,却还不敢供出来他们背后的靠山。”
“我觉得这话不对,赵春红不怕死,那是因为有比死更让他害怕的东西。”
“我就不信找到这东西后,赵家的嘴还能那么硬!”
话音一落,叶炳文拎着卷宗,留下神秘一笑便转身走了。
魏长民噌地一下站起身,望着他背影怔了下,到了嘴边的话语硬生生又给咽了回去。
他其实知道叶炳文想干什么,他有点怕,可还有一点小期待,纠结之下,最后还是选择了默认。
从县局办公楼下来,叶炳文连宿舍都没回,直接钻进那辆警车内,启动引擎后,轰着油门便驶离了县局大院。
他现在很亢奋。
如果将赵春红跟曹州的朱庆幸联系起来,整个江宁市的贪腐大网似乎一下子全部明朗了。
在这张巨大的利益网里面,赵春红就是个最末尾的,至于市政府秘书长郑明旭的被抓,完全就是一次巧合,所以才给连累了。
赵春红被抓后,哪怕全家都遭殃,哪怕儿子有可能被判死刑,仍然没有供出来背后的关系。
这就说明,赵春红的痛点还没打到,说明赵家真正怕的东西也没找到。
一路思索着,叶炳文将车子开到了县委家属院后面,停下车后,来到路边公用电话,拨了个号码出去。
现在不过才刚刚深夜十点,大年初二,很多人家这时候还没睡觉,县委家属院几栋楼都内亮着灯,仿佛过年都没回老家一样。
叮铃铃——
一阵急促电话铃声响起,那头接通了。
“喂?”
“徐县长,过年好啊。”
“叶炳文?”
“拜个晚年,不介意吧?”
叶炳文靠着电话亭旁边,仰头看着斜前方的一栋家属院楼:“现在有没有时间?下来见见,想跟您汇报汇报工作。”
“你在哪儿?”
电话那头的徐志军似乎很谨慎:“你不是调市局了吗?”
“市局只能算我的前方,龙海说到底还是我的根据地,对不对?”
叶炳文吊儿郎当的看了下腕表:“我就家属院门口,五分钟后见。”
话音一落,人便利落的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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