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皎月抿唇,嘟囔着,“怎么跟哄孩子一样哄我?”
纳闷应声,“好。”
想着明天祁长瑾还要在议政殿当众被皇帝考问。
云皎月催着他去找陆崇讨论政事时事。
通常科举殿试,会由皇帝在金殿上主持举行。
策问时,设问的问题,几乎逃不出经史、政事、时事这三大方面。
提点,“你之前通过郡试、乡试、会试等多级考试,更是参加过殿试取得头筹。”
“明日,圣上第二次考问你,必定是想确认这几月的流放,是否更改你报效家国之心。”
“因此考过的经史便不会太侧重考察。剩下政事和时事,义父的看法,会是朝中大半主流文官的看法。”
好心提及,“或许,你可以听取义父的意见,作为策问参考.答案。”
这种被人说到实处的细致关心,深得祁长瑾喜欢。
在京都,没几个官员会和家眷提及朝中之事,生怕妻子子女管不住嘴,在外头乱说话。
祁长瑾勾了勾唇,倒挺喜欢毫无保留地去和云皎月交流。
他以为,这定然是因为他如今娶到了心仪女子。
而他人婚姻结合,感情显然不太纯粹。
被催着出门。
云皎月思来想去,还是给远在青州的宋夫人写了封信。
准备麻烦宋夫人给祁盛天说份亲事。
宋夫人说媒靠谱,应当能找到符合她要求的二婶娘。
只要祁盛天娶个能整日给他耳提面命的妻子,他就能被看管住。
届时祁雅儿再想回到祁家二房,也是痴心妄想!
隔天一早,帝师府驶出两辆马车。
陆崇和祁长瑾进宫面圣。
云皎月和林芙蕖两人则打算去附近长街上的茶楼,等待殿试结束。
云皎月不愿意在府中静静等待诏书,她正高坐茶楼,观察进宫必经之路上来往的官员。
直到瞧见官员一路纷纷朝陆崇问好作揖。
视线里,陆崇那身精致绯袍和祁长瑾的私服绸衣尽数隐入官员人潮。
云皎月才是收回目光,端茶抿了一口。
京中官员太多,有权有势的都会出现在皇宫门口。
其中官位孰高孰低,圣宠谁盛谁衰,一看众人的反应便都能知晓。
柔软指腹摩挲着青玉茶杯,窗外不由传来几声惊呼!
追溯声音,视线扫到长街上有一匹快马穿过。
马背上的男子意气风发,修长手指攥着缰绳,脊背挺直如松如竹。
马蹄声狂风骤雨般踏踏作响!
来往人群见状脚步慌乱,下意识被迫往两侧急速退去!
看清来人后,谩骂声顷刻间哑然不在,低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有摊贩被烈马冲撞,后退时一屁股坐在地上,也只是短暂的哎哟叫了声,
紧接牢牢捂住嘴巴不敢引起驾马之人的注意。
云皎月一眼就认出,穿着那身颜色鲜艳织锦外衣的是:
司礼监掌印义子、京都拱卫司指挥使,宁顾行。
宁顾行身为男主有男主的排场。
黑色云纱冠戴在头上,棱角分明俊俏的面容放眼长街尤为一骑绝尘。
颀长手臂倏地落下,长鞭啪地割裂空气砸向马匹。身子颠簸时,麻花式的官带还紧贴着腹肌,小幅度动了动。
宁顾行骑马到宫门口,下马利落痛快。
右手一挥,将缰绳潇洒地扔给早早站在一旁等候的宫门守卫。
脚踏流星,华丽纱绸官服,下摆处荷叶边随风摆动。
眨眼间,跨步进入了宫门。
云皎月平淡无澜转过头,今日起,宁顾行和祁长瑾的交锋,开始了。
想到未来,宁顾行会有一段时间被祁长瑾反复欺辱。
她还真好奇这位指挥使被碾压针对时,会是如何模样。
“皎月,那位指挥使宁大人,好看吧?”
林芙蕖注意到云皎月一路追随的目光。
丝毫不掩饰对宁顾行的赞叹,紧接摇首感慨,“我刚到京都时,见他第一面也觉得好看。”
“那皮相骨相,如今放眼京都,也就只有你家夫君才能为之一战。”
林芙蕖看人眼光挺毒,“不过……宁大人和妹夫之间的区别也很明显。”
“前者权势经年养人,后者平地初起高楼。”
“日后要是真在官场上分高低,怕是会掀起腥风血雨。”
云皎月点点头,很赞同这种说法。
无疑,林芙蕖是睿智的。
说话很有预见性。
她单手支颐在榆木茶桌上,喜欢和聪明人说话,问着林芙蕖。
“我看刚刚宁大人,他连上朝都戾气不减,他不是正新婚不久么?”
“是和宁夫人又闹不快了?”
林芙蕖语噎,本来不想提及。
在京都待了数月,人精见多了,她不自觉也沉稳起来。
低低干笑两声,环视周遭。白净的手指握着团扇,遮掩住半张素雅脸部。
偏头对着云皎月方向,轻声说话,“昨夜宁夫人都回娘家了!”
“听说宁大人是吃醋,自打你们要进京,连着月余都在和宁夫人大眼瞪小眼。”
云皎月半晌咋舌,没有继续问下去。
怕是如今……
她的形象在裴家,很恶劣。
今日殿试,祁长瑾就凭本事在裴宁两家面前自求多福吧……
议政殿内。
垂垂老矣的崇明帝坐在龙椅上,享受着百官朝拜。
不同于身体的衰老和力不从心,崇明帝双眸漆黑有神,有驾驭百官权御天下的威风。
双手紧握着金丝楠木而制的雕龙髹金大椅,撑着身体坐立。
低喑嗓音带有肃杀之气,“状元郎,朕记得你。”
“你当初说……帝王之御天下,当以治法和心法相结合。”
“又说民之治乱在于上,国之安危在于政。为政之道,又当以安不扰,以顺民心和厚民心为本。”
精明锐利的黑眸蒙上一层考量,“今日,朕也不考问你擅长的经史。”
“朕只问你两句,以卿之见,流放两千里,途经各州,大齐河山可安否?”
“泽州大荒县,你家夫人,朕那爱卿的义女,解决了诸多百姓生计之艰难。”
“你认为,朕是否……有失职之罪,可愧于皇位?”
考问的话语声落下。
议政殿的气氛,陡然间萧条沉寂。
百官之中,无一敢稍稍抬头,生怕对上圣上的视线。
礼部裴侍郎,低头奚落睨了眼祁长瑾。
宁顾行则唇角勾起,几不可闻的冷冽讥诮声响起。
至于陆崇一.党,无不替这位新贵捏了把汗……
明眼人都知道,崇明帝的两问,每一问都藏着大坑!
第一问,显然考的是政事。
所谓政事,是指祁长瑾流放期间,朝廷出的两件大案,外加适逢的天灾。
众所周知,科举舞弊案,即使祁长瑾是清白的。
可原户部侍郎勾结吏部官员,污蔑新科状元一事,是实打实存在的。
古往今来,育才造土,为国之本。
人才培养和贤士造就上,如果出了问题,就会动摇治国之本。
再说官银被官员贪污!
数不胜数的官银,竟然在天子脚下被运输出京?!
那些送往各州各县的白银,至今大半都还流落在外!
由于发现得晚,以至于国库空虚已久。
去年加大赋税压力后,各地民事刑事案件频发不说,还引得各地怨声载道。
因此,无论是新科状元被诬陷,还是官银丢失!
这两件事情,无不在向民众传递一个信息:
那就是,天子无能。
天子不仅没有权御住百官,享天下供奉之余,竟还加大了民众的生存压力?!
另外突发天灾也十分棘手。
史书中,每每天灾出现,在大部分民众眼中,往往是上天降下惩戒的象征!
崇明帝问的问题,看似简单。
实则是想让祁长瑾给出一个大众满意的交代!
祁长瑾是被诬陷的直接受害者!
甚至身为罪籍时,还立下大功,找到泽州不少银炉据点,坐实了前户部侍郎的贪污!
由他出面平息民怨,再合适不过。
祁长瑾入鬓剑眉微挑,清隽的容颜如雕刻般刀刻斧凿线条分明。
薄唇微抿,在深思熟虑。
他听懂了龙椅上帝王的言外之意。
面对天威时不显颜色,微微扯着嘴角。
紧接冲崇明帝恭敬作揖,慢条斯理,“陛下,草民流放所见大齐两千里,国之大安而仅有小乱。”
“大齐疆域广阔,沃野千里,人烟稠密。”
“古往今来,唯有太平盛世才会有各州各县稠人广坐的景象。”
肯定一番崇明帝的政绩。
有条理地避开大坑,“然人各有心,心各有思。普天之下又莫非国土,率土之滨更莫非国臣。”
“陛下是人皇,定然知晓人心尚且还隔着肚皮!”
“那些邪恶凶顽、图谋不轨、谄媚逢迎的人不胜枚举。仅凭人眼,又怎么能够一一辨别清楚?”
运筹帷幄道,“如今陛下宵衣旰食励精图治,还命臣子彻查贪污一案。”
“此举,堪称是为各州各县除大害。日后天下万民,都会日日感激陛下恩泽!”
祁长瑾将崇明帝的过失摘了个干净。
他并不是那种非要以头抢地,说些所谓忠言逆耳之话的人。
劝诫君主有诸多方法,不一定就要惹君主不快,和君主站在对立面上。
为官,只要结局于民生有利,过程在他看来并不重要。
崇明帝眉心微动,高看了祁长瑾一眼。
他身为帝王,一言一行都会被记录史册。
眼下他越渐衰老,就越深感有找补之人的重要性。
天下各代帝王,谁不想要个好声好气,既能兜底,还能体面的臣子?
祁长瑾说完话。
陆崇和崇明帝身旁的徐公公,都看了他一眼。
陆崇皱了皱眉,实在是文官大多忠信死节,不曲意逢迎。
更何况祁长瑾这个准文官,还是他的女婿!
他怎么听,都觉得女婿前面那些话,有特地讨好帝王的嫌疑!
好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明白了女婿是想以柔克刚,以退为进。
先夸一通帝王,埋下引子,捧得帝王飘飘然。
再是让他心甘情愿,后续不至于乏力地支持贪污彻查案!
徐公公的目光则耐人寻味了一些。
他如今近五十岁,被天下万人痛骂不知几回。
他统领东西厂拱卫司等部,手段毒辣,不是什么好人没错!
可他竟然在祁长瑾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这种为了上位,讨好君王丝毫不觉耻辱的性子!
是个好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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