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恶相济这种事情,不是没有。
云皎月扇动泥金扇子,驱散一出门就涌向身子的热气。
她在各地均派驻了不少商户后人,据点消息在传向安远公主前,也会由她进行筛选。
据她所知,一些流匪已经逐渐起了规模与制度。
不少州县里,匪徒会拿劫掠的财富打点官员,且约法三章绝不残害官员一家让人防不胜防。
官员既得到了上头的镇压款项,又得到了底下匪徒的补给。
从头到尾,只有底下百姓受劫匪缠身。
“话也不能这么说……起码青州治安不是还尚可吗?”
“隔壁沧州袁州,也不能说将士们没有尽心尽力地镇压,只能说将士的招募速度,目前赶不上落草为寇之人的速度罢了。”
青州都指挥使左大人治军严明,宋时年也让底下人加大了每日巡逻的人数。
外头不知道有多少民众挤破脑袋也想往青州城跑。
云皎月看问题全面些,“讨饭怕狗咬,秀才怕岁考。”
“除去部分天生作恶之人,剩下的有不少,都是时势所迫,不得不落草为寇。”
“他们渐渐铁了心肠,硬了手段,才彻底成了危害民生的人。”
霜商应声,“夫人说得对,各人都有各人的难处。”
她们身在云皎月身边,生活较之从前并没有什么变化。
但在长临岛,她们眼睛看到的变化,却有千种万种。
又道,“赋税一方面轻减,一方面又扰民。”
“朝廷额外增派,增加徭役赋税,民众苦不堪言。”
“自税法纳银后,地方聚敛财富,银两熔铸的火耗征收竟比实际火耗足足高出一倍!”
“我们长临岛情况倒还好,只是听船夫们说,各地民众早就深受其害不堪其扰了……”
经由霜商这么一说,云皎月后知后觉。
明了烟景为何话里话外有在埋怨祁长瑾之嫌。
她意识到男人所给崇明帝进献的良策,虽然降低了纳税成本,提高了克水效率,为促进经济发展创造了条件!
但是,随之而来也衍生了许多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不良影响!
好比地方敛财征收火耗虚高,这件事情就是地方官员下有对策的体现。
偏偏大部分民众,根本不会意识到自己的赋税增加,是地方官员贪婪施加的剥削。
而是会将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压力,都加诸祁长瑾身上。
烟景心里门清,知晓祖父不幸被劫杀,同祁长瑾没有直接关系。
但不可否认,男人提出的良策,的确让各地落草的数量,比之前未实行时翻了数倍。
“烟景,事无全利,亦无全害。”
“有人因政策变化而失利,就有人因政策变化而得利。”
云皎月没有要为男人偏袒的意思,“长瑾的进献是根据前人试验过的许多改革综合而创新。”
“他借鉴了豫章及东南一带实行的征一法和十段锦法,连吴山粤东出现的均平银及闽中的纲银法都囊括吸取。”
若不改政下一把猛药,按照大齐这些年来严重的土地兼并,还有官员贪污腐败搜刮民脂民膏,官商避税手段,皇室宗室的奢侈腐化。
此类种种事情下来,民众依旧受苦,国库更是空虚!
好歹祁长瑾进谏充盈了国库,也拯救了一部分人脱离苦海。
“有些事情的发生,并非他所愿。”
“我可以保证,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刀阔斧改政,让大齐能有一线生机。”
“只要大齐能撑下去,长此以往,律法细致规范,一切都会变好。”
烟景未尝不知道自家大人并不是坏人奸臣。
然而,她实在是过不去祖父身亡这个坎儿。
霜商扯了扯烟景衣袖,“大人得罪了许多人,不光平民,连重臣也都得罪了。”
“外头那些人不记着大人的好,编排记恨他也就算了。难道连我们这些夫人身边的自己人,也不去谅解他吗?”
霜商及时拨正烟景的念头。
知道念头有错不能纠正,迟早都会做出错事,以至于百身莫赎。
温和着声音劝道,“总之千错万错,都是地方蠹虫的错,是落草后不择手段之人的错!”
“你要是真想怨恨人,也得千万把矛头对准才是!”
烟景抿着嘴唇闷闷不乐,道理她都懂。
只是切肤之痛亲历后,家里祖母日日以泪洗面,父母无心做事,甚至父亲也总是想着要找流匪拼命。
要不是林老夫人花了不少心思劝慰,她这个小家,真是要支离破碎。
青州城商铺生意寥落,店铺前头摆着的摊子相较显得尤为热闹。
这时,不远处突然响起的锁子甲震荡声,闯入耳畔。
云皎月不由警惕,往四周方向扫视了一圈。
震荡声伴着杂乱脚步趋近,“找!都给我仔细地找!”
夏日阳光下,一支十几人的队伍在街道横冲直撞,身上被打磨的甲胄晃眼。
云皎月拧了拧细眉,眼角余光正好撞见有个孩童挤进摊前。
孩童神色躲闪,身边没有家仆跟随。
一身绸缎质地的如意纹湖蓝袍子穿在小小的身形上,价值不菲。
云皎月细细打量,发觉孩子袍子上有几道明显被倒刺勾出的划痕。
这是……单独跑出来的?
孩子在人群里死死捂住嘴巴。
可惜细弱蚊蝇的哽咽,在撞见搜查逐渐安静的摊前,越发引人注目。
穿着锁子甲的武人推搡挡路的行人,“都给我滚开!”
焦躁回身骂道,“你们干什么吃的?怎么连个八岁的孩子都看不好?”
“不怪我们没看好,大人昨夜去赴喜宴,跟去的都是要提拔至京都的人。”
“底下人眼红,一时倦怠也是有的。加之又是在换班时被人偷袭,实在是没有心力顾及院子里的孩子。”
有人搭腔,“是啊,谁知道孩子就钻狗洞跑了呢……”
躲在人群下的孩童抬起头,浑圆的眼珠子啪嗒啪嗒掉眼泪。
云皎月将眼前一切尽收眼底。
到青州的京都官员,除去祁长瑾,也就只有宁顾行。
这些武人……是宁顾行的手下?
“真是奇怪……”
“宁顾行的手下,竟然会听命于一个镖师。”
云皎月故意走向摊前,挡住已吓得瑟瑟发抖的孩子。
霜商疑惑,“镖师?”
顺着视线看去,仔细瞧了一番。
才发觉为首抱怨之人的身旁,还有个穿着便衣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虽未发声,但武人却并未与其并肩而行。
反倒是一直有意保持退后半步的距离行走。
“那个中年男子猩红腰带上挂着把七星弯刀,那是四运镖局在徐州彭城统一置办的随身武器。”
云皎月抬了抬眸,“你瞧,皮鞘上有四运镖局的图腾玄鸟呢。”
烟景闻言,眯着眼左看右看。
被当街搜寻的大动静,一时转移注意力。
半晌出声,“夫人,我怎么感觉那图案像燕子?”
云皎月解释道,“玄鸟初始的图腾形象本就与燕子相似,你看成燕子并不奇怪。”
“而且徐州彭城年前大户被抄,四运镖局要的订单无法及时赶出。”
“故而镖局退而求其次,寻了别家地方制造弯刀。这不,工艺的粗糙滥制,哪怕不露出刀面,也能从皮鞘图腾上略见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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