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家三房。
柳韵秀拖着病躯亲自给祁昭昭喂药,盘着的三咎头上简单簪了支云形金累丝镶宝石簪,额头包着头巾防风。
祁昭昭背靠方枕,张口喝了递到嘴边的一勺汤药。
药很苦,咽一口喉咙涩得赶紧塞下一颗蜜饯。
“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怕苦……可怎么办好?”
柳韵秀攥着锦帕给女儿擦唇角,眼眶发红,“娘只要一想到,我们昭昭再过几月就要出嫁。”
“出嫁后会生孩子……”柳韵秀哽咽轻声,“你怎么能受得了这样的苦。”
说着,不忍让女儿担心自己的情绪。
主动背过身搅弄汤药散热气,深吸气回身。
鼻息微堵,笑道,“幸好永昌侯府那孩子人品俱佳,这几日不许他过来,也会亲自送些小玩意过来给你解闷。”
祁昭昭视线投向房内桌子上摆放着的犀角雕芙蓉球虫杯和装满豹狼毫笔、白山羊毫笔的竹雕笔筒,还有数不胜数的古书。
心里暖滋滋之余,脑子开始发胀,比喝药还要让自己难受。
天知道她只是在未婚夫面前装文静,想显得自己有大家闺秀的气质一些。
才说自己喜好品茗和习字作画!
谁能想到,对方竟然隔三差五给她送‘功课’打发时间!
好在未来夫君见她年纪小。
也会亲自为她买些胭脂水粉金银首饰外加零嘴之类。
前阵子还跑到玻璃厂为她淘了蓝色透明玻璃尊,配着四五朵饱满的冰罩蓝玉,她看着好看极了,心情也好。
祁昭昭笑盈盈的双眼温柔,长大了仍像孩子撒娇。
娇媚道,“娘,你担心得太过长远,我这不是还没出嫁吗?”
“左右不过几个月的事情。”柳韵秀轻拍孩子手背。
声音不舍,“女子若出嫁,接踵而来的就是生育大事。”
“娘既怕你年纪小,身子孕育挨不住,又怕你生不出孩子,会被婆家非议。”
祁昭昭听见身子挨不住几字,无法控制地心怯。
在京都安家这一年多的时间以来,她有了不少自己的密友。
那些密友年纪比她大上一两岁的,好些都出嫁生了孩子。
其中不乏不幸难产的情况……
难产时,婆家大概率都会让产婆剖开母腹,选择保小。
祁昭昭压下婴儿肥的脸蛋上一闪而过的恐慌。
懂事地握住柳韵秀的手背安慰,“娘,思多则血气衰。人要想气血和,就得神虑淡。”
“您每日不是担忧我嫁人后过不好,就是担忧哥哥温习功课太用功。”
“要是再继续这样操心各种琐俗事务,改明儿我就去请院使大人家的小孙女来给您看病了!”
太医院院使家的小孙女,年纪比祁文朗小八岁。
院使时常让小孙女往祁家三房跑,半是为了让孩子和祁昭昭一道学医,半是为了多和祁文朗相处,意图混个脸熟做青梅竹马。
柳韵秀最怕和宫里的太医结亲了。
生怕对方来日何时惹帝王众怒,连带着姻亲都被连累。
就是祁文朗对待那孩子的态度十分不明朗。
柳韵秀被戳中七寸,没好气瞪了眼祁昭昭,“你这孩子……”
无奈的声音未落完。
底下人通报,“夫人,大房夫人身边的霜商姑娘来了。”
柳韵秀点了点头,示意下人去请。
没几秒,就看见霜商领着好些学士府婢女,亲自将分装进紫檀木盒里的嫣红锦囊送至三房。
笑道,“我们夫人一直惦记着婶娘夫人还有昭昭小姐。”
“这不,前脚从法净寺御海大师那儿得了平安符,后脚就让我送来了。”
霜商从袖子里拿出淡青绸缎包裹的青花瓷罐,瓷罐一面贴着写有人参茶膏字样的小字条。
贴心解释道,“人参茶膏补五脏、安精神,还能除邪气,夫人听说婶娘夫人您病了,一并让我将它带来。”
瓷罐递与柳韵秀。
后者微微低头,瓷白面容慈善可亲。
祁昭昭打趣,“娘您瞧,连堂嫂都在操心您的病。因此您还是少忧思多虑为好,省得她在同济堂坐诊再分了神。”
柳韵秀受到云皎月关怀心情渐佳。
尽管这阵子,她每次休息时,都在做噩梦。
自家夫君回青州查账,无不从侧面昭示世道更加不太平。
她只盼望,这世道能晚些再乱到京都。
好歹……
让她的昭昭先嫁进侯府,能多得一份力量庇佑。
瞒着青州发生的事情,没告知在她眼中始终是孩子的一双儿女。
更没告诉无暇分身,本就忙得焦头烂额给京都百姓治病的云皎月。
……
是夜,云皎月忙得头晕眼花,从同济堂出来。
看见街道人家处挂着的那两盏大红灯笼下,杜英正和荣宝斋的高月争得面红耳赤。
还以为累到极致出现幻觉。
揉了揉眼睛,所谓幻觉依旧存在。
于是径直绕过两人,打算今夜多睡一个时辰养身子。
直至杜英伸手拉住女人的袖子,“姑姑,您是累傻了,不认识我了吗?”
云皎月:“……”
听见这委屈的口吻。
所以不是幻觉,真的是杜英?
眸光微微闪烁,打起紧绷到险些崩盘的精神,“你怎么会在京都?”
蹙着眉头察觉到不同寻常之处,“是何地出了事情?”
高月听见杜英在云皎月面前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同先前的咄咄逼人判若两人,翻了个白眼。
自打安远公主被诛杀于内廷,荣宝斋便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主动将错账平了银钱,赔付给杜英。
要不是杜英自称是云家制香坊的少东家。
她也不会一个劲追在人家屁股后头赔礼道歉。
“刚刚还指责我们高家厚颜无耻提交错账呢。”
高月轻嗤,“没想到在上医夫人面前,竟有两副面孔。”
杜英懒得同对方争口舌之快。
他来京都,是有要事通传,无法当着外人的面说出口。
只能快刀斩乱麻,“姑姑说了,你们高家故意给了错账,弄虚作假在先,理在我处。”
小小人儿威胁话语低沉,“身为制香坊未来的少东家,我有资格重新衡量与高家的合作。”
高月姣好的面容铁青,高家已没了安远公主做靠山。
如果不能及时转换阵营寻求庇护。
等何时被人揭发曾经效忠安远公主,高家就会彻底完蛋。
高月厌恶被人要挟,眼神微沉不悦道,“可你也不能狮子大开口啊!”
“现在各州生意都难做,你若非要将原有的五五分润改成七三分润……”
“那我们高家那么多的铺面和伙计,是真没法运转下去。”
嘀咕道,“这不是趁火打劫吗?!”
杜英晶亮的一双眼眸如同深夜潜藏在茂林的幼兽,紧盯着荣宝斋这只大猎物。
嘴角扯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嘲讽。
决绝道,“生意人都知道商场如战场的道理,因此敌有间隙当急入!”
“另外,失信是商人间的大忌,你们高家弄虚作假,我自然可以趁火打劫。”
紧接,杜英说一不二的强硬语气,有细微的转变。
好声好气道,“高姑娘,你们荣宝斋没有找靠山的眼光,靠山倒了,自负盈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不过,高姑娘放心,若你们答应更改分润契约……”
“我保证此前错账的过节一笔勾销,高家也能借此挽回在云家心中的形象!”
杜英进可攻退可守,早已做好打算。
若高月答应劝服高老更改契约,错账一事如他所说,可以彻底翻篇。
若不答应更改,那他只能顺势而为蚕食高家。
他可不像自己的姑姑一样,做生意有时候还讲些原则。
在他看来,只要能扩大商业版图,损招也是招!
抛开贿赂当地官员之类的手段,脑子里有数百种恶意竞争的法子——
譬如在荣宝斋从别地运输古物至京都售卖时,可以派人在途中增加路障,拖延上货时间。
等古董即将要入京,再制造鸡飞蛋打的闹剧。
又或者手段光明磊落些,去联合各地手足制造荣宝斋竞品货物。
等对方以市场价购入货物之后,再低价抛售!
利用分流荣宝斋银钱支出,搞垮对方!
搞垮后,云家自然能去收购。
杜英挺直脊背胸有成竹,他想光明正大地招揽天下财富!
做大气最出色的商人!
假若云皎月以后没有子嗣,他会接过女人手中的商业旗帜!
若有子嗣,他则会倾其所有,用自己的杰出辅佐效忠恩人的后代。
总之对他而言,这次荣宝斋的契约更改,就是一次很好的试手机会。
云皎月沉静观摩两人的口舌交战。
高老不在,她不能同高月商议修改契约。
由同辈且比高月年幼的杜英出面,最合适不过。
云皎月在心中啧啧称赞杜英的果决。
一月前,她飞鸽传书,明明交代对方将契约更改为六四分润即可。
没想到一个八岁孩童……
竟然能糊弄得对方连七三分润都动摇了,还跟在屁股后头讨价还价。
一时间觉得自己隐匿于表面之下的商业帝国,后继有人。
高月败下阵来,“我回去同祖父再商议商议。”
“不过若我们答应了七三分润,往后荣宝斋还需要你们多多照拂。”
杜英板着脸不苟言笑,“那是自然。”
待高月垂头丧气离开云皎月视线,杜英才露出只堪在家人面前的真实情绪。
警戒扫了眼周遭,抿唇焦急道,“姑姑,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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