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短褐,领口敞开,胸前的肋骨根根分明。
宋晓棠见这老人实在太虚弱,担心他身体有恙,出于医者到本能前去关心。
"这位爷爷,我看您一直咳嗽,您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
老爷爷转过头,他的双眼非常浑浊。他张开干瘪的嘴,露出那稀疏的牙齿。
"你、你是谁?你、你在说什么?"
宋晓棠提高音量,放慢语速,向老爷爷解释。
"我是无意间来到这个村庄的,是一名医生,可以给您看病。"
"医生啊?哦,好,"老人又咳了几声,他那佝偻的背脊一阵颤抖,"我这是老毛病了,年轻的时候抽烟落下的病根,现在村子里就我一个人了,治不治也无所谓啦。"
"您可以告诉我,村里其他人都去哪了吗?"宋晓棠问。
老人眯起眼睛,望向天空,过了一会儿才开口。
"他们都说要走出大山看看,不想被困在里面一辈子,他们走了,就没再回来。"
老人的双眼看向远方的天空,他沉默了。
天上几只乌鸦飞过,在她和老人的头顶盘旋。
“他们走了以后,有向村里来信吗?”宋晓棠问。
老人摇了摇头:“除了头几年会回来几趟,后来就完全没有音讯了,我们都很想他们,但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也这么想我们。我年龄大了,活不了几年了,其他老头子老太太,也都死了。你跟我来吧。”
老人枯瘦的手撑着台阶,就要站起来。
“爷爷,我扶您吧。”宋晓棠扶起老人,老人的手指了指一个方向。
宋晓棠扶着老人走到村庄的尽头,发现那里是一大片墓地。
灰色的坟墓耸立在空旷的地上,很多墓碑都已经风化开裂,上面的刻字也模糊不清。
“这是隔壁林老头的墓,他死了才不到一年。”老爷爷走向其中一个坟墓,那上面的刻字还相对清晰,墓前放着几朵枯萎的小雏菊。
“这些小花,是您放上去的吗?”宋晓棠问。
老爷爷点了点头:“他儿子二十几年前就离开村子了,后来听说没走多久,就被山上的泥石流滚死了。他听了以后哭了一晚上,第二天就病倒在床上起不来了。”
宋晓棠叹了口气,这山上的情况确实很凶险,她也好几次差点丢了性命。
“他儿子死的时候还不到二十岁呢,真可惜。”老爷爷摸着墓碑,皱褶的眼中流出一滴泪水。
宋晓棠看了看周围的坟墓,有些墓碑上刻着死者逝去时的年龄。
这里的墓碑上大多是老人,逝去的时候多为五十到八十岁。
“老爷爷,您如今多少岁了?”这个姓林的老人死去的时候八十二岁,是村子里面比较长寿的了。
“我也不晓得了,我只知道,算着虚岁,应该有快九十了。”老爷爷手在脸边扇了扇,试图驱赶乱飞的苍蝇。
这老人的脸上长了很多老年斑,看起来摇摇欲坠,却也活过了这么多个年头。
宋晓棠的爷爷也不过七十来岁,他自己还经常念叨着,希望能活到后辈们给他过八十岁生日的时候。
而宋晓棠眼前的这名老者,却已经将近九十岁。
他的半生,想来也是见证了村庄的兴衰吧。
宋晓棠看着这一大片的墓碑,心头涌起一阵悲凉。
“爷爷,您有没有想过去山下看一看?”
老人摇了摇头:“姑娘,你是山下的村庄来的吧?”
“是的。”宋晓棠道。
“你那个村子,是不是比这里好看很多啊?”老人问。
宋晓棠想了想:“那里的房子长得和这里有点不一样,不过各种店铺比较多,很方便买自己的东西。这里除了地方偏了点,我觉得风景还是蛮漂亮的。”
“我知道,你们的村子肯定比咱这儿好,比这里热闹,”老人摸着墓碑,“之前他们要走的时候,也说过想住在你们那。我儿子还在村里的时候,也想把我带下去。但我这一把老骨头,是认定了这个村子了,其他地方我都待不下去。”
老人感觉有点累,干脆坐了下来,背靠着墓碑。
宋晓棠也坐到老人身边的空地上。
“我们家之前是住在京市的,来西疆也快一年了。刚来的时候,我也很想家,我能理解您的感受。”
老爷爷笑了笑:“姑娘,你别安慰我了。你说的我都知道。我也不是真的不想走,但哪怕这村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也要守着这个村子。那些离开的孩子们,虽然很久都没有消息,但是万一,他们哪一天回来了呢?”
宋晓棠心头一震,眼前的老爷爷虽然身形憔悴,刚才和她聊天的时候,看起来也很虚弱无力,但当他说出了这段话时,宋晓棠忽然觉得,他的话语开始铿锵有力,身躯也变得高大。
她知道,这是老爷爷作为一个长辈,对家乡深沉的眷恋,与对晚辈的关照。
哪怕他们走得很远,他还是盼着他们能够回来。
“他们回来的时候,看到空荡荡的村子,肯定会很难受。如果我也走了,该有谁跟他们说,这么多年村里发生的事呢?”老人抓起地上的一抔黄土,又张开手,黄土从指尖流下去,又回到爷爷脚下的土地上。
宋晓棠张了张嘴,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这么多年了还没有消息,他们很有可能回不来了。
他们甚至已经忘了这个村子,忘了村子里面还有一个老人在苦苦等待,等待他们传来一点消息。
可能是因为这个村庄太过封闭,书信传不过来,也有可能是外面的世界太过精彩,他们不愿回来。
“爷爷,吃点水果吧。”宋晓棠从空间里拿出一个野果递给老人。
这个野果是她来的路上摘的,山上的野果汁水多果肉又鲜嫩,非常解渴。
而且它的皮柔软且有弹性,很适合牙口不好的老人。
老人说了声“谢谢”,将野果在嘴里含碎,然后一口吞下。
“这果子真好吃,是你在山下买的吗?”
宋晓棠摇了摇头:“不是,就是在外边的山上摘的。”
“哦。”老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又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哎哟,我好久都没有到村外去了,山上长的果子,我居然都不认得了。想我年轻的时候,老是喜欢跑到外面,还是爬树的好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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