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准抬起薄薄的眼皮凝我一眼，放弃刀叉，从桌面下的抽屉里拿了一双一次性筷子掰开。
他没再看我也没再说什么，刚刚那一句就是全部了，一副要不要走随我的样子。
我这才发现他的眉眼变得更加锋利，也更有气势了。
从前他讲话办事就总透着一种超乎年龄的成熟，如今沉稳更甚，还带了点上位者特有的傲慢。
这份傲慢源自于对任何人或事都无甚所谓的淡然。
我将帆布包抱回怀里，捏紧手机局促的落座。
餐厅中西结合，此时服务生已经上了四道热菜，与别的餐厅不同，先端上桌来的竟然是主菜，还是费时费力荤腥很重的那种。
白妍我们三个吃都费力，更何况现在只剩了我和于准两个。
“其他的让后厨打包送到我那。”于准扫一眼旁边的服务生说，“这几道也重新做一遍带过去，辛苦。”
服务生似乎对于准很熟悉，躬了躬身答道，“好的，于总，那帮您把刀叉撤掉。”
一次性的筷子无论质量多好掰开时都会带着点尖锐的毛边，刺进手里时痛感不强，但很难找出具体位置，使得一小片皮肤都会因为受到很轻的剐蹭而变得异常难熬。
从前中招过一次，疼了好些天。
“不想跟我吃饭？”于准忽然将筷子摆在我的餐盘里时，我的眼前已经模糊了，“还是没胃口？”
绞紧怀里的帆布包，布料被揉搓的没了得体的样子。
“没有。”我低声说着话的同时将眼睛尽量瞪的很大，专注的盯着餐桌上的某一点，试图将眼泪忍回去，“我以为...你不愿意跟我吃饭。”
又是一段短暂的沉默。
就在我因为这份不明所以的缄默而感到焦灼时，于准忽然低声说，“不至于。”
“都过去了。”他说。
咬着唇肉，我将背包上的手狼狈的藏到背包下面，两道冰凉的指尖触碰在一起时都颤的不成样子，紧紧交握在一起，艰难的笑出一声：
“嗯。”
“都过去了...”我小声复述，把这四个字当成和于准之间最后的道别，于是莫名生出一种孤勇，破釜沉舟道，“但还是要和你说声对不起，当初离开的仓促，让你难过了。”
怨怼也好恼恨也罢，我只想为之前的伤害道歉，如今的任何后果都是我该承担的。
我的一意孤行弄丢了于准。
可若要让我再重来一次，我的选择仍然不会有任何改变，此刻只想在还能弥补的范围内尽量减轻对方的痛苦和余存的难过。
如果于准还需要的话。
白妍走后我始终不敢去看于准，不想在他面前哭，于是就只敢支起耳朵听，听到了木筷子很轻的落在磁盘上的敲击声。
“你突然出现，就是想为你当初的决定道歉，然后再祝我新婚快乐，是吗？”于准声音淡淡的，“就是要和我说这些？”
于准的每一个问题于我而言都是诘问，哪怕他语气很淡，也丝毫没有咄咄逼人的意思。
可我就是被这些问题逼得走投无路，无措又茫然的看向他。
不是的。
我回来是想追回你的，想好好爱你，已经做好了迎难而上的准备，哪怕用一年，十年或者一辈子的时间求得原谅也在所不惜。
可你要结婚了啊。
“不止这些。”我撇过头去咽了咽嗓子，大脑仿佛进入了自我保护状态，强迫自己在这一场对话中寻得一条生路，“还...还有一件事。”
我从背包里翻出一封红包，里面放着一张银行卡，是魏明代表警队给的全部奖金。
信封是昨晚在超市买的，十块钱四个，其他三个被哭湿了，这是最后一封，我在红底上面亲手写了新婚快乐四个大字。
双手攥住边角，捏的指尖都泛着白，我朝着于准递过去。
于准脸上的神色终于有了点变化，他忽地笑了一下，但下颌线绷得很紧，像是被气笑一样，靠在椅背上问，“还准备了份子钱？”
“不多，寓意好。”我郑重的点了点头，手又往前递了一点，稳了稳呼吸说，“希望你幸福。”
于准很轻的挑了下眉，没等开口，我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虚拟号码，刚刚定的外卖到了。
倏地，手中信封被快速抽走，于准起身道，“谢了，定好日子请你来。”
他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脚步很快，皮鞋敲在地上很响，桌上的饭菜还一口都没动过。
全都是荤腥，对于胃疼的人来说太油了。
我颤着呼吸眨了眨眼，想追出去，双脚却灌了铅。
追出去做什么？挽回？坦白？还是抢人家新郎？
于准不是个随便的人，他的爱要么一分不给，要么就掏心掏肺的交付出去，绝对的一心一意，如果不是因为喜欢，他和白妍不会走到订婚这一步。
我一头热的追上去，那成什么了？
上午还是晴空万里，这会又稀稀疏疏的下起了鹅毛雨。
到家时明黄色的药袋湿了，变的软趴趴的，李维过来接我手上的东西，轻轻一扯就碎了，两盒胃药噼里啪啦摔在地上。
“你怎么了？”李维往卧室方向警惕的睨一眼，忽然压低声音凑过来问，“又吐了？又听见声音了？头晕不晕？”说着，他上下打量我一遍，“没晕倒吧？”
“没。”我笑了笑，“哪有那么脆弱，思思呢？”
“睡着了，今天在外面跑一天累了。”
捡起药，李维将装着餐盒的袋子拎高摆到眼前：
“喲，这不全是你在国外的时候经常念叨的那几道菜吗？我还想着找一天我们一起出去吃呢。”
换拖鞋的动作轻轻顿住，我紧了紧手，“嗯。”
今晚注定失眠，我等思思睡熟，抽出被她两只小胳膊严丝合缝裹紧的手，垫脚去了客厅的小沙发。
面前圆形矮桌上还放着两盒胃药，我瞧着它们发了会呆，拿手机点开了于准助理许则的头像。
在输入栏里删删减减了七八次，发出去时手心都出了汗：
您好，今天走的匆忙，如果后续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去做，可以随时联系我。
对方的消息几乎立刻回过来，与见面时热情善谈的模样不同，只有两个字：好的。
我磨磨蹭蹭的继续输入，删了改，改了删，对方似乎发现了我的犹豫，体贴的又追了一句：还有事？
指头蜷了蜷，我想哪怕是不相熟的两个人，得到过对方帮助，现在又知道对方生病了，也应该关心一下。
这不算逾举，也不算纠缠。
【于总，好点了吗？】
许则的回复依旧很快：于总？
盯着那条回复，我短暂的怔了一下，没等回复，对方忽然把那条消息撤回，重新回了一条：
【没有，严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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