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新年还有一周的时候，微信上忽然多了一条群消息，彼时我刚刚输了一场案子，原因是客户临场更改了证词。
我搜罗来的对他有力的证据一朝成了废纸。
原也不是什么大纠纷，我负责的张姓男人在早市摆摊谋生，一家人的生计全靠一台敞篷三轮车，不巧那天早上被开奥迪的车主剐蹭，连人带车翻倒在地。
重伤没有，轻伤都在最显眼的地方，误工是肯定，想要尽可能多的索要赔偿，老婆需要买药的钱，孩子还要上学。
稳赢的案子。
那奥迪车主蛮横，有些权势就要仗势欺人，请来的律师戴着金框眼镜，扬着下巴垂着眼，一副睥睨众生的姿态，想要给五百块私了时递了一份车主脑震荡的报告给我。
张姓摊主瞠目欲裂，一拍桌子，“我那一车被压烂的菜都不止五百块！”
“奥迪车在天宽的马路上那么显眼，你偏偏撞上来，碰瓷碰的那么明显。”对方律师淡淡睨他一眼，临了还翻了个白眼，推了推眼镜说，“现在是双方都有损失，我们愿意赔偿已经仁至义尽。”
“现在的穷人就是这样，破个皮就想讹上几百万，惯得，这种风气不能助长。”他轻声一笑，“苏律师，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该带着你的东西滚蛋。”
至此我还和那位张姓摊主站在同一阵营。
为什么信任的小船说翻就翻，让他临场变卦，说刹车失灵才导致看到了奥迪车从旁边过来而没能及时踩下刹车才导致事故，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
“您的刹车完好无损，警方是有取证的。”我将手里的材料收录进柜子里，“只要您实话实说，我就能保证为您争取最多的赔偿。”
在法庭上撒谎是大忌，被当众拆穿更是大忌中的大忌。
对方本就抓住‘碰瓷’一说慷慨激昂，张姓摊主滚着眼珠忐忑不安的更改证词时，简直就是坐实了自己的罪名。
“你..你就是想骗我的钱！”张姓摊主忽然发难，作势俯冲向我，“你们家穷，想两边的钱都赚！”
他的动作被我的同事拦住，我还是防备的向后退了一步，拿起了桌上的订书器，他再冲过来，我势必砸过去。
“你先收了对方的好处，要趁我不注意在法庭上让我输。”张姓摊主铺满沟壑的眼角忽然渗出眼泪，“我是穷，可我穷的有骨气，只赚对的起良心的钱，你个小丫头片子穿的这么体面，你...你无耻！”
他一口一个‘穷’，又说我无耻，工作室里十几号人，不知谁的嘴里发出一声嗤笑，听上去还挺赞同。
一场看似要玩命的冲突忽然风向一转，变成了羞辱和人身攻击。
“您从哪听来的？”我当然不在意别人眼里的我是不是无耻的穷鬼，可我的家庭显然让张姓摊主误会，从而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说话间，我朝刚才发出笑声的几个男人堆里睨了一眼，有人回避我的目光，有人低下头去。
三个都是和我一起竞争过案子的前辈。
“我从哪听来的？”张姓摊主指指点点一圈，“这里谁不知道你穷的不择手段，还管理层勾勾搭搭，一见到案子就跟猫闻着腥一样，不就为了多赚钱？！”
他情绪激动，“现在我打官司的钱没了，赔偿也没了...这年没法过了...”他低声喃喃，开始东张西望。
我看出他的意图，不由抓紧了手里的订书器。
事务所的执行董事被弄进闹了出来，拧着眉问怎么回事。
“苏洛，做人不能太没有底线了，这位大哥也不容易，你这样两边收钱，对我们工作室的影响也不好。”扎堆的三个男人中，地中海广袤的同事在这时为我扣上了吃里扒外的罪名。
在同事和客户的一来一回、一唱一和之间，我忽然觉得有些迷茫。
唯一跟我称得上要好的女同事在这时凑过来，小声问我，“苏洛，你不会真的收了好处吧？”
我滞后的看向她，“我看上去很缺钱吗？”
女同事疯狂点头，“见着案子比见着亲妈还亲，午饭从来都用面包牛奶对付，聚会从来不去。”她虚虚看着我，“你是不是...还自己带着个孩子？”
我，“...”
“什么时候努力赚钱也成了贫穷的佐证了？”我不明所以的问。
这边已经够乱，我还来不及分辩一句，奥迪车主带着他的律师忽然出现，那位律师站在大腹便便的车主后面推了推眼镜说，“苏小姐，王总为了感谢你，特意抽空赶来的。”
滚水入了油锅，整个工作室轰的一声炸了。
除了我之外的人瞬间吵成一团，有一瞬间我甚至分辨不清这件事到底是否与我有关。
发福的、地中海广袤的、粗鲁的、傲慢的、淡漠的，形形色色的男人在眼前晃来晃去，张牙舞爪，我轻轻叹出一口气，暗叹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怎么能大到如此地步，然后忽然就很想于准。
之后我便真的看见了他，背影挺拔，端着咖啡杯缓缓转身，用超凡脱俗来形容也尤觉不够。
“抱歉，打扰了。”靠左边的门再次被推开，有人客气的说了一句。
工作室内的声音戛然而止，除了收声，我甚至觉得大家有一秒钟的时间都屏住了呼吸。
然后听到我旁边的女同事轻叹一句，“我天...我要追他。”
我顺着大家的目光看过去，微微一怔，眨了几次眼睛才不可置信的喃喃，“你真的来了？”
于准和我对上视线，然后短暂的往我刚才发呆看着的地方扫了一眼，“嗯，你不回微信，我不放心，来看看。”
其他的话没等说，那位被称为王总的男人忽然惊呼，“于总？！”
于准的视线淡淡掠过他，微微点头，走向我，“抱着订书器做什么？”说着，他往我对面的张姓摊主那凝了一眼。
张姓摊主微微一怔，似是瑟缩了一下，将那条忘了收回的粗壮手臂颤颤的缩了回去。
于准眉心不悦的拧在一起，扫看众人，顺便牵起了我的手问，“有人能告诉我这里发生什么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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