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今天不迟到，我本来想原谅你的。”
房门堪堪关闭，桑宁就再次开口。
他把一直藏在桌子下面的双手大大方方的摆到桌面上，掌心向内，右手拇指以固定的频率扣挠着左手食指的指腹，沉声问：
“我一直不明白，我妈妈明明和你做了同样的事，为什么她被关起来了，你却没事？是因为你和警察的关系更好吗？”
徐乔为彼岸花组织办事的时候桑宁还小，他大概只记得徐乔协助了警察办案，可到头来还是没能免除牢狱之灾。
“她将功补过，已经改判了年限。”我盯着他的手，声音忽然有些发颤，“你的手怎么弄的？”
“将功补过。”桑宁喃喃着自说自话，手上突然用力，指腹上的什么东西随着他的动作脱落下来，“什么过，是她为了讨生活，为了养我长大而害死了你爸爸的过？”
“那如果她又因你而死，又算不算你的过错？警察会来抓你吗？”
几乎是在桑宁话音落地的一瞬间，我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魏明警官的来电，他说徐乔在监狱里自杀了，死亡时间是昨晚，今早被狱警发现。
手机贴着耳朵剧烈一晃，几乎从掌心脱落，而坐在我对面的桑宁却裂开嘴诡异的笑了起来。
“魏叔叔。”我叫住要挂电话的魏明，吞咽了一口虚无开口道，“郑叔叔的案子有眉目了吗？”
病床是在郑叔叔住进去之后被动的手脚，凶手一定就是经常出入在监控录像中的一个，调查清楚只是时间问题。
“具体的我不方便透露。”魏明嘶了一声，“不过之前锁定的那几个目标都洗脱了嫌疑。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
谈话间，海蓝的桌布被染了几点深色的痕迹，就在桑宁的指头下面，我盯着那处回答。
将要挂断电话之前，魏明喊了句等等，犹豫了一会开口道，“你最近...尽量别去见桑宁了。”
说完，魏明长长吁出一口气，“那孩子每天盼着他妈能回家，这下大概受了不小的刺激，我得亲自去他那告诉他这个消息。”
电话被挂断，听筒里传出机械性的嘟声。
我和桑宁明明隔着一段距离，却有种他已经知晓通话中的一切的错觉。
像是为了印证我的猜想，桑宁随手转动圆桌面，拿起上面的纸巾胡乱堆在伤口上按住，盯着我说：
“你早知道是我妈害死的你爸，你当初接近我们，就是想让妈妈掉进你的陷阱里，让她以为只要配合警察就能洗去罪名，顺便让我过上好的生活，等她信了你们，再联合警方一起把她逼上死路。”
他隔着面纸攥紧那只受伤的指头，淡淡的说，“苏洛姐姐，现在你要为她的死负责吗？”
桑宁还是个孩子，饶是他已经比同龄人深沉冷静，爱恨也都从那双本该纯真的眸子里赤裸裸的流露出来。
他已经把徐乔的死认定为我和警方蓄谋已久的诡计。
而造成这样想法的前提是有了解整件事的人在他面前颠倒黑白。
“你怎么知道你妈妈的事？谁告诉你的？”
“是谁告诉你这些的？”我倾身向前，手紧紧扣在桌沿上，“唐国锋对吗？他和你一直有联系？”
桑宁紧抿着唇狠狠蹙眉，随手抄起茶杯就往我旁边的位置丢了过去。
于准坐在那。
我心头一跳，迅速起身，闭着眼睛往旁边挡了一下。
白瓷茶杯打在掌心，敲击在桌面，最后翻滚坠地，发出啪地一声破碎音。
“桑宁！”我压着怒意，双手还是止不住发抖，“被我说对了是吗？是唐国锋告诉你，我是为了替我爸爸报仇才接近你们母子，最后又联合警方的人杀了你妈妈？”
脑子里像堆满了相互纠缠的线，乍一看混乱无比，但只要找到源头，一切结扣就都迎刃而解了。
抓捕冀超的那天晚上，唐国锋那个死在抓捕现场的手下曾经提到过，当时是因为唐国锋注意到了徐乔，才叫手下的人来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真的只是巧合吗？
唐国锋和徐乔早就认识，而徐乔在听到唐国锋的名字时，态度甚至有些暧昧不清。
唐国锋看似置身事外，实际上他是除了警方之外，唯一同时和郑叔叔、徐乔以及桑宁始终保持联系的人。
那是不是代表，他也将郑叔叔、徐乔还有桑宁三个，以另外一种方式连接在了一起？
我不敢再想。
“难道不是吗？！”桑宁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低着头摆弄，因为情绪激动，他的手剧烈的颤抖着，半晌，才将亮起的手机屏幕摔到圆桌上，“有人在监狱里欺负她，警察全当看不见，她怎么活！”
“魏明，还有其他人都说她在里面过的很好，说她很快就能出来和我一起生活，可结果呢！她还不是死了！”
桑宁瞪红着一双眼，厉声道：
“她明明也为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人办事了，凭什么你还好好的，她就要过这种日子！”
屏幕里的徐乔没有一点外伤却瘦的吓人，她眼神涣散的盯着某一处，像是受到了什么非人的折磨。
“所以呢？”我滚了滚喉咙，深深的喘息几次才重新开口，“唐国锋还教了你什么？”
“你们都是骗子。”桑宁隐忍的抹了一把眼睛，而后嗤嗤地笑起来，“他说，仇要自己亲手去报才痛快，只有自己不会骗自己。”
他的眼睛很大，双眼皮的褶皱很宽，含着眼泪的一双眼带着稚气，倘若不听他说了什么，人们大概会误以为他丢了什么心爱的玩具。
他合该是为了弄坏玩具或做不完的课业而哭泣的年龄。
可他却顶着一张天真无邪的脸，摊开双手递给我看说，“郑军是我杀的。”
双腿蓦地失去了力气，我跌坐进椅子里，茫然的看着桑宁。
“所有的彼岸花都是我黏上去的，用我装饭的饭盒带着，每天中午带去一点，谁都没有怀疑过我。”桑宁缓慢的说着，就像在讲述别人的传奇故事。
“郑军答应过的事一件也没有做到。”桑宁顿挫的收回手指搓了搓，指尖被胶水覆盖了一层又一层，他大概想了很多办法都无果，指腹已经被拉扯浸泡的褶皱泛红。
“所以他最该死。”他喃喃的说着，缓缓抬眸看向我，“你是第二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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